贾史氏可不觉得贾敏两口子过来是帮自己的, 虽说贾史氏心疼小女儿,但是心里却明白,小女儿在这件事上, 其实跟自己并不贴心。
贾敏在贾史氏看来,那就是读书读迂了,整日里想的就是亲亲睦睦那一套。但实际上,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贾家如今除了贾代善留下的一点人脉,要人没人, 要权没权,不趁着现在借着从龙的机会将人脉变现, 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贾代善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谁还再认他这个死了多年的老上司!
至于说什么指望着下面几个孩子,贾史氏本心里头是瞧不上那些文官的。毕竟, 文官嘛, 起步低,十个里头有一个能出头就算是不错了。所以, 她嘴上鼓励贾瑚和贾珠好好读书,但是却觉得,会读书只是锦上添花,那锦绣还得是家里的爵位。爵位从哪里来,如今没人能打仗了, 那不就得靠从龙之功吗?
结果她自觉自己是一片苦心,老大却只当自己要害他!
只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得先吩咐人领了贾敏两口子进来。
林如海和贾敏都先给贾史氏行了礼,又给贾赦和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贾政见了礼。
贾政最是喜欢读书人, 林如海这个一榜探花在贾政心里的地位素来极高,这会儿自觉狼狈,一边暗恨贾赦不讲武德,一边以袖掩面,强笑着招呼了一声林如海。
倒是贾赦,知道妹夫妹妹是自个媳妇请回来的,这会儿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妹夫,你是读书人,当初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说你的见识比我们强,要我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就问妹夫你!如今这事,你也应该知道了,老太太觉得十四皇子那边是十拿九稳了,硬是要咱们一大家子都去给他捧臭脚……”
贾史氏听贾赦将好好的事情说得跟下三滥一样,只气得嘴唇都哆嗦,却也不好说什么。
林如海却听出来,贾赦那是一肚子怨气,心知自己这个大舅兄跟丈母娘已经是离了心,对此也只能是暗自叹息,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大舅兄莫要着急,不如让愚弟先说如何?”
贾赦点了点头,说道:“那妹夫尽管说便是了!”说着,他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如海便说道:“在这件事上,岳母大人也是一心为了家族,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贾史氏顿时深以为然,说道:“可不是这样,我一个老太太,已经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早就到顶了,你们再出息,还能给我挣个什么前程吗?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下面的小的。老大如今就一个一等将军,轮到瑚哥儿,连三等将军都做不得了!至于说什么让瑚哥儿和珠哥儿科考的话,瑚哥儿和珠哥儿虽说都是好孩子,但是论起资质,肯定是比不得如海的,如海算是少有的天才,二十多岁就中了探花,这科举一道,多有考到白发苍苍,还在应试的。便是两个孩子只比如海差一点,算他们三十岁能考中进士,到时候起步顶多也就是个从六品!咱们家在文官里头又没什么门路,两个孩子想要升官,又得等多少年!”
贾史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简直把自己都感动了,她叹道:“咱们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要是没点别的出路,这一代代下去,哪里受得了这个!”
林如海笑道:“岳母大人一片慈心,小婿感佩至极!只是,岳母也该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存身,靠的一是祖上的功勋,二就是一片忠心!”
贾史氏听得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什么意思,自个不够忠心吗?
林如海却是继续说道:“小婿虽说如今科举晋身,但之前家里也有爵位,也算是勋贵人家,无非是几代下来,爵位到头了而已!既然是勋贵,那一切也只能是听凭圣意为之,便是当初大舅兄在东宫任职,其实那也是圣意!因此,几年前,朝中便是一品二品大员,也多有卷入者,抄家流放都只是等闲,而荣宁二府,无非就是降爵罢了,并无更多损失!只要府里忠君体国,那圣上日后自然也会有所照应!”
“至于其他之事,圣上如今尚且龙精虎猛,便是真的册封了太子,也未必就板上钉钉了,府上何苦要沾惹这事呢?”林如海瞧着贾史氏一脸不以为然,干脆将事情挑明了。说白了,皇家册封太子,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多少帝王想要立爱,都不曾成功呢!
十四皇子虽说备受宠爱,却不曾显出什么贤明来,最重要的是,十四皇子的外家,甄家看似煊赫,其实在林如海看来,作为未来皇帝的助力,远远不够,甚至可以说是个阻碍!
林如海本来就是姑苏人,对江南的事情颇为了解,甄家做事很不讲究,真要是出了个太子,甚至是有甄家血脉的皇帝,甄家还不把江南都变成自个的地盘啊!
有这样的外家,圣上非得是毫无选择了,才会将江山交给徒宏憬,不怕以后江南那边尾大不掉,连税都收不上来吗?
所以,贾史氏再说什么十有八九,林如海也是不肯信的。真要是圣上失心疯了,没准都能闹出什么靖难来,何况圣上虽说对皇权愈发把得紧了,疑心也比以前重,但却依旧不糊涂。以前圣上或许还不知道甄家在江南是个什么样子,这次南巡,怎么着都能看出三分来,等圣上回来,即便不先解决甄家,徒宏憬想要做太子的可能性,也就少掉九成了。
林如海看得分明,却不好这么跟贾家人说,贾家这些人,没几个嘴巴是牢靠的,甚至自己两个舅兄,也未必牢靠,所以,他只抓住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忠君”,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便是孝道也比不上,要不然怎么会有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
贾史氏被说得浑然没了半点脾气,只得暂时作罢。
几个贾家的族老这会儿也是都不敢作声,他们倒是不是听懂什么忠君体国,而是怕了贾赦,贾赦就是个混不吝的,他们要是敢发表什么意见,这位真拉着他们去祠堂怎么办?
贾家这些人,一个个文不成武不就,贾家不给他们资源,他们也没有努力上进的意愿,像是贾代儒,五十多岁才混了个秀才,这还是因为年纪大了,人家看他可怜,他又顶着个贾家的名头,这才给的,如今就靠着家学混日子,再逼着儿子读书上进。
之前还想着能从贾史氏这里捞点好处,结果到头来,贾史氏自个都做不得主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只能认了,老老实实回家,就当白跑这一趟。
换做是贾史氏,肯定会给这些族老一些好处,但是这会儿贾史氏自个也被弄得丢了大脸,贾赦更是瞧这些族老不顺眼,他们要是不赶紧走人,都怀疑贾赦能冲过来揍他们一顿。
贾敏有意调和母亲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因此贾史氏留她过夜,她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用过晚饭,贾敏就坐在贾史氏屋里,叹道:“母亲,您都这个年纪了,何苦还要为儿孙忧心呢?您有诰命,有私房,尽管每日里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岂不是好?”
对着贾敏这个小女儿,贾史氏犹豫一番,还是说了实话:“敏儿啊,不是我不想每日里高乐,只是,你也知道,你大哥虽说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是在你祖父祖母膝下养大的,跟我半点也不亲,他就是嘴上叫我一声母亲,实际上哪里真的将我当回事!真要是府里头大房当家,我这边只怕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她没说的是,就算以前不会,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下来,贾赦又不是泥塑的菩萨,早就一肚子气了,但凡没有二房制衡着,孝道挂着,贾赦非把她关在荣庆堂,不叫她出来不可!
“母亲,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贾敏见贾史氏对贾赦偏见已深,只得尽力劝道。
贾史氏轻哼了一声,说道:“他就是个不孝顺的,每日里只想着我偏心,却不想着自个何曾贴心过!”
见贾敏还想要再劝,贾史氏干脆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如今身体如何了?”
贾敏苦笑:“哪里是那么容易养得好的!”
贾史氏说道:“明儿个我请宫里李太医来把个平安脉,也给你看一看!”贾史氏这样的身份,若是遇上什么急症,都是能请御医的,她平常请平安脉的太医,也都是太医院里头排名前几的国手。她原本惯用的是王太医,但是王太医是那位王御医的亲弟弟,这次也跟着南巡去了,因此,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请了李太医。李太医别的也罢,最擅长的却是调理养生,贾史氏找他来给贾敏诊脉,那算是找对人了。
贾敏叹道:“也不是没请过太医,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无非就是好生保养罢了!”
“我这边有一匣子阿胶,还有一些上等的官燕,你回头带回去,每天吃一盏燕窝,这是滋阴补虚的,要是没了,尽管跟我说便是!”贾史氏是真的担心女儿,不免叮咛道。
贾敏忙说道:“哪能要您的东西,我如今自个也吃着燕窝呢,为着这事,绿意别的都不干了,每日里光是从燕盏里头挑毛都得挑半天!”
贾史氏被逗乐了,笑道:“你也别嫌麻烦,挑个燕毛算什么,就是点轻巧的活计,叫下头小丫头子仔细着些便是!我如今倒是不喜欢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放糖又觉得腻烦,你不带回去,我留着也是无用!”
贾敏笑道:“那就赏给两个嫂子便是了!”
贾史氏摇了摇头,说道:“我放坏了也不给她们!一个目下无尘,一个是个蠢货,我都懒得理会!”
贾敏见老娘愈发偏执,不免无奈,只得劝道:“大哥二哥都住在外院,您跟两个嫂子那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闹得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