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不太能相信。
如果是真的, 窝在白港市那间遍布着生锈的金属管道?的旧公寓里的原主,以前竟然住过这?种地方。
兰萨迈进门,“进来看看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进门后,就是二楼面向大厅的敞开式走廊。
里面的空间极其开阔。
仍然是浅色, 不过没有白得那么吓人?, 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米白色, 有隐隐的纹路,地上也?铺着米白色的厚地毯。
天花板极高?, 圆形的穹顶上镶嵌着巨大的花瓣形放射状的玻璃,能看到?外面蓝色的天空。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住所, 更像教堂。
顺着一边的白色木制雕花栏杆,能看到?楼下。
楼下的大厅非常宽敞, 不过放的东西, 风格和周围典雅的米白色装修迥然不同。所有原本的家具, 沙发、边桌、茶几、矮柜, 全?都被挪到?了一旁, 挤挤挨挨的, 像谁家不要二手家具了,正堆在一起?打折出售。
大厅中间,空出了大片空地。
空地上铺着成排的防护垫,放着哑铃、立式拳击沙袋, 吊着速度球, 靠墙还有一整排各种力量训练设备,另一边立着靶子和移动轨道?。
主人?充分利用了这?个教堂一样?的宽敞大厅, 把它爆改成了一个训练场。
w在耳边出声?:“你干的?”
裴染:“我不知道?。”
w评论:“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他说得很对?。
原主和她的性?格太像了。
裴染心?生疑窦, 又仔细地观察一遍这?座房子,仍然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找不出半点熟悉的感觉。
也?许这?只是兰萨精心?编织的一个巨大的阴谋。可是费这?么大的劲,目的又是什么呢?
总得有所图。
兰萨也?在仔细观察裴染的表情,他微微蹙起?眉,表情忧心?忡忡:“还是想不起?来?我们去你的卧室看看。”
他带着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前走,推开一扇双开的大门。
裴染站在门口,相当讶异。
这?间卧室面积大到?不合常理,迎面是张同样?大到?不合理的雪白的大床。
比这?些更不合理的,是床背后,竟然是大片辽阔的海面。
湛蓝色的海水延伸到?天际,海面上泛着细碎的粼粼波光,大床如同悬在海面上空的一艘白色的船,床头是漆着白漆的栏杆,宛如甲板上的护栏。
海面平静,只有轻柔和缓的波涛声?,偶尔还有海鸥振翅飞过,留下一声?悠长的鸣叫。
这?当然是虚拟显示的景象,看起?来却很像是真的。
兰萨说:“当年你走以后,这?幢房子就一直没有人?住进来,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只有清洁车会定期过来清扫整理。”
w在耳边问裴染:“你能想起?来么?”
裴染:“还是不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
裴染刚穿越时,隐约记得怎么用手环,记得自己的公寓在哪,还有公寓的门牌号码,她对?很多东西的用法,都有种直觉的常识。
可是对?着这?么一间奇葩到?任何人?看一眼都很难忘掉的卧室,却完全?没有半点记忆。
兰萨望着她,像是在认真地察言观色。
“你还是不记得。”他说,“裴染,那你想不想去看看妈妈?”
他又一次提到?了“妈妈”。
裴染在心?中问w:“萨曼博士飞船失事死了,对?吧?”
“是,”w回答,“整艘飞船都没了,绝不可能有遗体留在极光基地。”
他说:“会不会是她的遗物、遗照之类的东西,就像个博物馆?”
裴染开脑洞:“或者说不定他们用萨曼博士的形象和思维,做了个ai,就像个虚拟妈妈一样??”
w说:“以天维集团的技术,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裴染问兰萨:“你说的‘妈妈’,在什么地方?”
兰萨说:“跟我来。”
不过他没有动,先看向w,问裴染:“我们要去看妈妈,他也?要一起?来?”
“当然要。”裴染回答。
这?里情况不明,绝不能让w离开她身边,把他单独留下。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兰萨和w都静默了一瞬。
兰萨忍不住又认真打量了一遍w,w的表情就是一个不动声?色的愉快。
兰萨没再说什么,带着两个人?一起?下楼,穿过训练场一样?的底楼大厅,打开正门。
正门外是大片虚拟的草坪和树木,不知模拟的是什么树,宽大的叶子颜色油绿欲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木间掩映着曲折的步道?,穿过去,前面连接的就是通向蒲公英中心的一条弧形透明顶的长廊。
和黑井的立体种植园一样?,长廊上设置了双向传送带,有人?站上去后就会启动,并?不需要自己走路。
三个人站上传送带。
一路连续经过好几个换乘点。换乘点设置着横向的传送带,明显是通往从蒲公英中心?辐射出去的其他长廊的。
兰萨在最后一个换乘点下来了。
他带着两个人换乘了横向的环形传送带,到?达了斜对?面的另一条长廊上。
沿着这?条传送带到?底,是另一片建筑群,和裴染那座漂亮的教堂不同,房屋要朴素得多,毫无装饰,方方正正。
兰萨熟门熟路地继续往里,几乎走到?底,来到?最里面的一座方型的灰白色小楼前。
他一到?,门就自动打开了。
一种特殊的清冷的味道?袭上鼻端。
长期空关着的房子,就会有这?样?一种气味,也?许是灰尘的味道?,也?许是因为?没有人?气。
兰萨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个人?向前走。
走廊两边都是房间,有一间房间的门开着一半,裴染悄悄往里瞄了一眼,里面窗帘紧闭,没有开灯,裴染隐约看见?,黑暗中摆着一张床,床边还设置着各种奇怪的设备。
这?里看起?来好像一间废弃的医院。
兰萨说的“妈妈”会在这?里,有点奇怪。
兰萨径直走到?尽头,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
“妈妈就在里面。”
兰萨又瞥了眼w,再次问裴染:“就请他等在外面吧?”
裴染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让机械蜘蛛和她一起?进去其实?也?是一样?的,不过让w本人?一起?进去,诚意不同。
她今天刚刚暴露了向他隐瞒的一部分真相,得想办法把人?哄好。
兰萨沉默片刻,没再有异议,扭开了门。
他在墙上摸了一下。
灯亮了。
明亮的灯光下,整间房间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张张小床,尺寸都比普通的单人?床还要小一些,明显是给婴幼儿睡的。
看长度,最多也?就能容纳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小床的制式完全?相同,漆成纯白色的金属床架上落着一层灰。
能看得出来,床旧了,上面铺着的白色床品也?旧了,因为?年代久远,织物的很多地方已经发黄了。
当年睡在这?些小床上的孩子们,想必早就长大成人?了。
裴染越过成片的小床,看见?了一样?东西。
就在对?面,紧靠着墙壁,立着一台巨大的银色的机器。
它很高?,得有两米多,身体像是一根耸立的金属圆柱,从上到?下分成可以扭动的几节,顶端装着微微突起?的摄像头。
金属的圆柱身上,像八爪鱼一样?,延伸出十几条触手一样?弯曲的手臂,每根都有碗口粗细,上面布满像是可以随意伸缩的螺纹,末端逐渐收窄。
手臂顶端连着六爪的机械手,机械手的尺寸有人?类手掌的两倍大,手指修长,结构分明。
此时,所有的触手都无力地垂落着,搭到?地面上,向四周延伸,仿佛是从身体上流泻下去的银色金属瀑布。
它一动不动,像是彻底坏掉了,安静地站在那里。
它没有脸,也?没有表情,却好像无限悲悯慈爱,望着裴染。
裴染如遭雷殛。
仿佛尘封在心?脏深处的什么东西,突然被触动了。
亲切,温暖,柔软,又酸酸涩涩。
它从心?底破土而出,向上升腾,不由分
说,直冲上脑。
裴染站在门口,呆立了好几秒,忽然飞快地跑了过去。
她快速穿过一张张小床,完全?不理会腿敲在突出的床角,终于奔到?了机器面前。
眼眶莫名其妙地发酸,裴染遵从自己的本能,拨开流泻的触手,钻了进去,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它圆柱形的身体,把头贴在它冰凉的金属外壳上。
它的身体丝毫都不柔软,甚至是极其坚硬的,却让裴染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恍惚中,仿佛应该有那些满是螺纹的金属触手,百忙之中,分出一两根,在半空中弯曲着伸过来,轻轻把她搂住。
可是金属外壳经年累月,已经失去了原本闪耀的光泽,上面密布着横七竖八的细微划痕,触手上的螺纹间也?有了隐约的锈迹。
它沉默安静地站着,像凝固在时间中,完全?不能动了。
汹涌的情绪不受控制。
裴染没再限制它,任它自由滋长。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淌在它的金属外壳上。
裴染轻轻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