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朝, 姬未湫直接跟着姬溯去了后殿,顾相见状露出了遗憾的眼神——他还想问问‘生意’谈得怎么样了呢。
姬未湫翘着二郎腿吃点心,姬溯则是在喝茶, 歇了一会儿后就往慈安宫中去。
若是往日里,他们这两个好大儿联袂上门, 太后必然是早早就候着了, 结果今日去说是太后还在御花园里没回来,让他们两个等等。
姬未湫笑眯眯地就扯着姬溯坐了下来, 差着宫人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还使人去御花园里请太后回来。
姬溯撇了他一眼,姬未湫扬眉:“皇兄?”
“无甚。”姬溯流露出一点笑意。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太后离开便是不想见他们,打定主意要他们白跑一趟,也就只有姬未湫敢叫人把太后请回来。
不多时,太后果然回来了, 只是沉着一张脸, 眉目含霜,和姬溯少说有五成相像。姬溯与姬未湫都起身行礼, 太后也没叫起,在上首落座, 道:“还知道来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
姬未湫已经直起身了, 凑到了太后身边,笑眯眯地说:“母后, 谁惹你生气了?儿臣去教训他。”
太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说前日就回了宫?”
姬未湫笑着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一下:“是我不好, 叫母后担心了。”
太后下意识一把拉住了他:“你……你这个孽障!”
姬未湫轻轻挣脱了开来, 给她敲肩膀:“母后~也不是我不来,这不是赶着回京, 一路上累着了,在皇兄那儿躺了两天才回过气来。”
怎么不累?要不是姬溯精细,办完事儿又是汤药又是药膳的给他补上,他今天能爬起来才是见鬼了。
姬溯已经到一旁坐着去了。
太后一听就有些担忧,也绷不住表情了,忙回过头看姬未湫:“可是病了?”
“没有,儿臣好着呢……”姬未湫作势弯了一下手臂,要给太后展示一下他的肱二头肌,被太后拍了一下才作罢,太后道:“像什么样子,快放下!”
姬未湫这才放下了,他坐到一旁,捡了个苹果啃了一口,太后见他眉目盈然,半点不带晦涩,再看姬溯,他虽然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轻而易举能看出来轻松愉悦,松下了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却怎么都缓不下来。
姬溯淡淡地说:“都退下。”
宫人们行了一礼,纷纷退了出去,姬未湫抢先道:“母后……你知道了?这事儿跟皇兄关系不大,是我的错。”
姬溯看向了姬未湫,太后的面容也嗖得一下就冷了下来,她道:“若是你皇兄无心……”
姬未湫:“那说明我有本事。”
太后被哽得不知道说什么,姬未湫换了个橘子开始剥,歪着头直笑:“好了母后,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皇兄对我可好了他还会跟我说话呢!他第一次跟我多说了几个字我都怀疑天上要下红雨了……”
太后:“……”
他这副语气说的仿佛他皇兄是个哑巴一样。
姬溯警告似地看了姬未湫一眼,姬未湫只当是没看见,太后却看见了。姬未湫习惯了,根本不带怕的,橘子剥好了他先塞了一瓣进了嘴,眼睛一亮,赶忙掰了半个往太后手里塞:“母后,这个甜!”
剩下的橘子又掰了一半,分了姬溯。
姬溯接了,吃了一瓣。
太后顿时生出了一种无可奈何之感,若说毫无阴霾是可以装出来的,可这份轻松随意是绝对装不出来的——纵使他要装,他皇兄不配合,又怎么能装的出来?
姬未湫把剩下的两瓣橘子一口气吃了,丰沛的汁水涨满了整个口腔,他眯了眯眼睛,又在果盘里挑第二个,边道:“母后,我在宫里过年,今年热不热闹呀?”
太后只觉得这辈子是欠了他的,道:“哪有过年不热闹的呢?偏偏我这儿却冷清极了。”
他们两在一处,她这个当母亲的阻止不了,那好歹得有个后吧?她也不挑,两人谁的都行。
姬未湫道:“那过年把王叔一家子也请进宫里来过年,把他家孩子全带上,让嫂子们陪母后抹抹牌……”
宗亲王家子息昌茂,要是全带进宫来,能把慈安宫爆改成幼儿园。
姬溯平淡地说:“也好。”
太后知道这是两人都拒绝了,不由叹了口气,抬眼却见姬未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姬溯直笑,她看着就头疼,道:“罢了罢了……随你们吧!”
姬未湫‘哎’了一声,姬溯昨天折子还没批,确实是久留不了,他就跟着姬溯告退了,临走前还跟太后说:“母后,那个橘子赏我两筐呗!”
太后没崩住,怒道:“叫你皇兄赏你去!”
“哎好!”姬未湫拉着姬溯就往外走,姬溯跟着他出来,见他脚步轻快,不由也轻松了不少,他问道:“何事叫你笑成这般?”
姬未湫看四下无人,低声与姬溯道:“母后催着要孩子……我反正是没那本事生,皇兄你能生吗?”
姬溯瞥了他一眼:“放肆。”
姬未湫拉住他的手:“回去叫我看看呗?”
姬未湫的手被姬溯反手打了一下,又被姬溯抓住了。姬未湫贩完了剑,身心舒畅,笑得张扬又肆意:“其实我想说别的……不过没敢说。”
他母后真算起来年纪也不大,也算是保养得宜,生孩子就算了,毕竟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高龄产妇搁哪儿都危险,但既然觉得冷清,也可以寻几个面首的嘛!
又不是养不起喽!
不过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估计得被他母后和皇兄一起打个半死,无论成不成,这顿打铁定会挨。
毕竟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姬溯不知道姬未湫要说什么,但听他说不敢说,想必不是什么好话,便道:“那便不必说。”
姬未湫也是笑笑不说话,两人回去上班,午歇后,小卓公公进来禀报道:“殿下,张大人回来了。”
“知道了。”姬未湫颔首,等到姬溯手上这个折子看完了,他才道:“皇兄,我出去一趟。”
姬溯颔首:“仔细着些。”
“知道了。”姬未湫出了清宁殿,转而去了冷宫——也不是故意要关到冷宫,主要是方便他过去,左右今日是要出结果的,不会在冷宫逗留太久。
冷宫门口是青玄卫在值守,姬未湫进了去,就看见了熟人——墨剑。他有些好奇:“墨剑你怎么回来了?”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边关吗?
墨剑行了一个礼:“国公爷费了些功夫才将人抓着了,特意命小的一路押送回京。”
姬未湫颔首道:“辛苦你们,回头领了赏再走。”
“小的代兄弟们谢过王爷!”墨剑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瑞王说赏,这一份赏可不会少,他是不缺,可底下的兄弟们缺呐!这差事太好,又能在王爷跟前露脸,又能领着赏。
墨剑身后,是被捆着的醒波。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未湫,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姬未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墨剑见状,将一封有些厚的信交给了姬未湫,转而便先行告退,将地方让了出来。
姬未湫先是拆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叹息了一声:“醒波,你要给我引荐的那个……早已不成气候,何必呢?”
周如晦在信中说,醒波勾结北地世家,不光走私一些违禁品,还囤积了不少兵器——这事儿还不是从醒波这里发现的,而是与醒波结盟的那个世家。
他假死脱身后,醒波一直在向外传递暗号,周如晦有意放走了两个,顺藤摸瓜摸到了辽源府一个小世家,祖上曾经辉煌过,如今已经没落了,这家人户在军中还有些势力,是周如晦手下的两个小将。仔细一查,才知道醒波与他们家勾结。
往哪里运呢?往西边运。
借由商队南来北往,明面上不过是走私些丝绸茶叶,实际上来回都不空趟,周如晦肃清那两个小将的时候,甚至查到了今年的边境布防图。
醒波的口枷被解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姬未湫:“殿下……殿下还活着……”
姬未湫坐了下来,那双对着姬溯总是灼灼生光的眼睛如今是一片平静如水,他道:“咱们好歹也是相处了快十年,醒波,你该不会说,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吧?”
不要装出一副都是为了他的样子,难道他和姬溯在一起之前醒波干的也是为了他吗?
醒波垂下了眼帘,忽地道:“殿下,醒波知道,如今再说其他已无用处,还请殿下赐死——圣上昔年弑父杀兄,冷情冷心,绝非善类,殿下万勿……”
姬未湫打断道:“我知道。”
“你说的我难道不知道吗?”姬未湫知道的比醒波多的多,先帝死还有他出的一份力呢:“我问的是你,不是问皇兄。”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为何要反?”姬未湫平静地说:“昔年你族中获罪,是我皇兄为你家平反,你也是我皇兄救下来的,让你出宫做个富家翁,你不愿意,让你去考科举,你也不愿意,后来跟着我出宫做了长随,我自问有千般万般不好,也不曾苛待你与眠鲤,你为何要反?”
醒波也曾出身朱紫之家,但先帝那会儿跟疯了差不多,别说杀人,他都敢吃人了,醒波的父亲劝诫先帝获罪,七岁以上杀无赦,七岁以下不论男女皆充入掖庭为奴。
当时姬溯被先帝派出去平叛,实则先帝是打算让姬溯死在外面,母后几乎等于被软禁,他太小,无能为力,其余东宫属臣也是自身难保,等姬溯回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醒波他父亲也并非是东宫属臣,只是姬溯在,必然是要想法子保一保这样的不惧生死直言进谏的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