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醒波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被送到了领头之人面前,对方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 正在此时,他身后走出一人来, 那人身量高挑, 眉眼如冰,他上前一步, 注视着姬未湫, 随即道:“我带走。”
“是,将军!”领头人应了一声,正欲上前将人抱起,却见那人一手微抬,亲自上前将姬未湫抱了起来, 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 那人便将药物灌入了姬未湫口中,不多时姬未湫就咳嗽了一声, 意识尚未清醒,却觉得胸中巨痛, 咬紧的牙关被强行掰开,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他咳嗽了几声, 这才算是真活了。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抬眼看去:“周二哥……咳咳咳!!!这药真难喝!”
周如晦见他还有心情调侃药难不难喝, 眉宇间的凝重总算是松懈了去,他道:“殿下未免太过冒险。”
姬未湫嘿嘿笑了笑:“胡老太医试了好多回, 包没问题的。”
他现在也是体验过传说中假死药的人了,这种药其实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人脑缺氧超过八分钟就会出现不可逆损伤,所以这个假死药只是通过药物掩放缓了他的心跳,而且时间极短,几乎只有他在醒波面前停止呼吸到被拖出去的两分钟时间而已。
不过醒波功夫很一般,隔着牢房不可能察觉出他的心跳声,刻意留下的火把也是为了掩盖这一点——呼吸,屏住就行了!
重点是眼球不要动。
这个姬未湫会啊!又不难!
肚子上的伤就更简单了,血包听说过吗?拿猪肚灌满鸡血,就捆在腰上,刺进去血就冒出来了,按一下就能冒出来一股,不受力的情况就慢慢往外流,特别好使。
姬未湫又深吸了几口气,这个药物的缺点就是会阻碍呼吸,不吃解药就是真死了。待他缓过来,他才发现他枕在周如晦膝上,他道:“二哥,放我下去。”
周如晦眼睛都没动一下,“再缓缓。”
他顺道递了一张帕子给姬未湫,示意他擦一擦嘴,姬未湫一擦,发现帕子上沾满了口水,顿时有点尴尬——怪不得不敢让他平躺,不然他能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个点要记录下来,告诉胡老太医。
周如晦拍着他的背,让他顺过气来,一边道:“不过是一个侍人,你若疑他,杀了便是,何必冒这般风险?”
姬未湫笑了笑,一手去一旁拿了茶盏来喝,直到喝干净了才觉得好了许多,他含糊地说:“到底陪了我这么多年,再看看。”
醒波的问题有点大,他至今看不透醒波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醒波从宫中到如今,跟着他也有十年了。他自认算是个好老板,每半年加薪一次,加班给三倍加班费,配安置房,也从不打骂,他怕醒波叛逆,也怕自己疑心病太重,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
试试醒波,也试试其他人。
他在决定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当初姬溯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他训了一顿。姬溯怀疑他,又不舍得杀他,又不可能和他一样拉下脸来特意做局,所以只能选择逼问他。
这次出行,其实姬未湫瞒下了许多消息。姬溯一直派人暗中护着他,能到他们面前的刺杀才看起来只有雪山那一回,实则暗卫转告他截下的刺杀就有五次,还有三次是下毒,最严重的是一个驿站的人都被杀了,刺客装作是驿站的官员官兵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不想被率先去排查的青玄卫发现,又被清理了,他们去时才是正常的驿站。
这就让姬未湫很怀疑,他这行程已经足够隐秘了,该换的该伪装的一个都没少,不断地调整出发和抵达时间,都是根据暗卫那边老手进行的,甚至京中当真有两家的弟子前往边境做文书,那么他这条线一直被盯着追杀,只有一个结果:队伍里有内鬼。
姬未湫要去边境,周如晦不可能真的就在边境候着什么也不干,姬未湫传信让他派靠得住的人来接,得到答复后,他顺势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是姬六、邹三、刘毓,另一队则是他与醒波。同时也将随行的青玄卫分为两队,只看谁被追杀了。
如今姬六那头他不知道,但他这一队伍确实被追杀了,那些黑衣人是周如晦的人没错,但在他们出现之前,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将真正的刺客杀干净后替换了他们,再来袭击他的车队。
青玄卫则是在打斗之中被通知是他在试探醒波,让他们演戏,让他们以为他的目光都在醒波身上,此后这一批青玄卫会被带走调查,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短期内是不会出任务了。
至于醒波……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内鬼,但不管怎么样,醒波要暂时被管控起来,不能跟着他了,他不敢让醒波去见铎夏。
只是姬未湫没想到,周如晦会亲自来。
姬未湫问道:“二哥,你离开边关无碍吗?”
周如晦道:“有墨剑。”
“那就好。”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打量着周如晦——其实这个局他唯一没有要试探的人就是周如晦,倚靠的也是周如晦。
没有周如晦来接应,他想出朵花来都没用。
“能坐稳吗?”周如晦问道。
姬未湫颔首,周如晦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拎到了一旁,让他靠着车厢坐着,周如晦则是从一旁拿了一张皮毛来盖在他身上:“好好休息。”
姬未湫笑嘻嘻地说:“您就是我亲哥。”
“嗯。”周如晦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从一旁提了个食盒出来,里头是用碳火煨着的参粥,那假死药说到底耗的是元气,要补补。周如晦思及此处,不由横了一眼姬未湫。
姬未湫被横得缩了缩脖子。
姬溯在这里也就是这个反应了吧?
哦不对,这要被姬溯知道他为了醒波去吃假死药,他少说要挨顿打,这一方面姬溯从不手软。
姬未湫接了参粥喝了一大碗,吃下去后身体有些发汗,他也显得有精神了一些,又过了一日,周如晦便带他快马前往边关。
老规矩,周如晦把姬未湫往自己身上一绑,厚实的披风往他脸上一盖,就不顾他死活地疯跑,姬未湫要走十日的路程在周如晦的快马加鞭下五日就到。
一到军营,姬未湫先喝了一碗药,他对自己有点数,要不是一路上热水澡补汤不断,跟着周如晦同骑他还能靠着周如晦睡会儿,他能熬过这五天才有鬼了,就这样还硬是在营帐里躺了一天,才有力气走动。
姬未湫去问了周如晦,周如晦说让他再休息一日,明日再带他去见铎夏。
***
姬溯垂眸看着传回来的消息,一遍看完,又看了一遍,直至看了五六遍,将每个字都印在心中,这才将密报放在了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脆弱的边角,逐渐向上攀爬,直至皮肤传来灼痛,姬溯方才松手,任由它烧成了灰烬。
庆喜公公见状,不由低声问道:“圣上,这是?”
姬溯平静地说:“无事。”
庆喜公公方松了一口气,又见姬溯手上灼红一片,他连忙道:“圣上,您的手怎么就伤了!老奴为您上药!”
姬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平静地应了一声。
庆喜公公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忍不住道:“圣上,其实……您若是放心不下殿下,召回殿下就是,何必这般伤己呢?”
姬溯没有说话,庆喜公公也低着头,不去看他:“殿下是极敬爱您的……”
姬溯忽地开口打断了他:“你怎知他心甘情愿?”
庆喜公公一愣:“那您将殿下派出去,岂不是……”
“那就让他去。”姬溯平静到了极点,他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去。”
他给了他兵符,给了他周如晦,给了他突厥,给了他邹覆流,若他有能耐掀破了这天去,这皇位给他又何妨?
他若蠢得盲信盲从,成不了事,自然也有他这皇兄在。
姬溯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不是舍得,就是太不舍得,故而才容他这一次。
姬溯道:“去慈安宫。”
庆喜公公应了一声,恰好此刻伤药也上完,他连忙去招呼仪仗,姬溯上了御辇,一路行至慈安宫。太后也正奇怪,见他来了,便迎了上来:“皇帝,你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姬溯都忙于公务,不会来请安。
姬溯行了礼,随即道:“请母后屏退左右。”
太后见他神色,当即屏蔽左右,又将姬溯带入了内室,太后问道:“阿溯,何事这般谨慎?”
皇宫之中,有什么能让她这儿子这么谨慎?
姬溯道:“请母后入座。”
太后抿了抿嘴唇,她总觉得应当是一件大事,不由道:“可是阿湫出了事儿?你别瞒着母后,母后……有事你只管说!千万别瞒着母后。”
姬溯颔首,上前跪下,太后面色骤然白了下来,嘴唇微微颤抖,便听姬溯道:“未湫已与定国公会面,有定国公保护,未湫无事。”
太后陡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阿湫无事就好……那又是何事?你快起来!有什么不能站着说?要你跪着?”
姬溯扬首看着太后,他鲜少有迟疑之事,姬未湫算一件,如今母后又是一件。他许久未言,太后心下不定,她垂下眼与姬溯对视,又说了一遍:“有什么事,你说,母后不是未经过风浪。”
姬溯平静地说:“母后,儿臣要了未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