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赛缪尔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有些迟钝地动了动手指,就见不远处的河中闪烁着破碎的月光。
清凌凌的。
这么晚了吗?
赛缪尔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没有翻看完毕的日记本上。
蓝色的精神力出现在他的指尖。
他轻轻一抹,那蓝光便萦绕在他周围。
将泛黄的笔记本照亮。
【1784/11/22 大雨
找到他了, 果然在采蜜的时候被食蜂鸟攻击了。
还好只是翅膀受了伤。
笨蛋工蜂竟然敢躲起来不见我!气死我了!
1785/01/02 雪
他的动作变迟缓了。
这么大一个个子, 竟然比我还怕冷。
我希望是天气原因。
1785/03/14 晴
春天来了!这么暖和的日子,笨蛋工蜂的速度总算快了一点。
又试了一版祝福词,没有用。
他为什么不肯接受其他祭司的祝福呢?
1785/06/18 雨
他的绒毛变稀疏了。
所以采粉的能力也会下降。如果我现在再要吃敲诈他一瓶蜂蜜的话,他一定要采很久很久吧……
我感觉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怎么这么没用。
1785/08/15 雨
我去求了大祭司, 大祭司拒绝了我。
他说我不是为了蜂族的未来,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1785/8/16 晴
我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1785/10/26 大风
我不会让他死的。我要——(被撕掉了)
1785/12/19 冷死了冷死了
他雌的,成功了。
早知道就写一版正经的祝福词了……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 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 敬我如神明——”
啊啊啊啊啊好羞耻!!!我到底在发什么疯写这版祝福词啊啊啊啊!!】
看到这里, 赛缪尔也跟着笑了起来。
蓝色的精神力因为他的动作而轻轻震颤, 荡漾出水一样的波纹。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 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 敬我如神明……”他重复道,随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样的祝词竟然成功了。”
“可这不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吗?在忠于神殿之前,忠于祭司啊……”
难怪后来神殿要求统一的祝词, 又将祝词换成了颂歌。
赛缪尔继续往下翻。
【1785/12/20 嘿嘿
完蛋了!这只雌蜂的精神海都是我的颜色啊啊啊啊!别的祭司都不会要他的。
我只有娶他了。
我看他倒是高兴得很。
1785/12/29 冷死了
祭司考核,我好像做错了什么……大家为什么这个表情?
因为我失败了吗?
对其他工蜂的祝福还是不起效……怎么回事呢?
1785/12/30 大风
基米尔悄悄给我说, 原来每次祝福用的圣水都需要添加大祭司给予的九叠泉泉水!!原来那不是给我喝的!!我说为什么每次只发那么一点啊啊啊!
第一课就讲了啊……但是那天我在干嘛来着……我发烧错过了。
那为什么那句祝福对亨里斯起效了?
1786/01/04 雨
大祭司发现亨里斯的精神海烙印不对。
他们说我违规了。
1786/04/14
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害死了亨里斯!
1786/05/03
神殿就一定是对的吗?】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赛缪尔发现后面都是被撕去的残页。
他的心沉了下来。
这本笔记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它被藏在离九叠泉泉眼不远的岩壁之中, 如果不是赛缪尔时不时用精神力触角去探索泉眼,他一定发现不了嵌入石缝中的秘密。
九叠泉是蜂族的母亲泉,绝对不会有胆大包天的蜂族敢触碰它。
这本日记本就这样藏了近100年的时间。
这也是赛缪尔在野外才敢打开的原因,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是一些颠覆他认知的东西。
“在那里!”
“赛缪尔殿下!”
赛缪尔抬头,就见远处亮起的火焰。
是出来寻找他的雌蜂侍卫们。
在一众飞行的蜂族中,走在最前方的、身披银白色长袍的‘先知’是这样显眼。
赛缪尔指尖一抖,迅速将那本日记塞进树根之中。
一本圣典出现在他的臂弯里。
“你在干什么,赛缪尔?”
‘先知’的声音不怒自威,他垂首看着站在树下,用蓝色精神力为自己打光的雄虫。
这般旺盛的、无需节制的精神力。
“抱歉,‘先知’,我睡着了。”
赛缪尔低下头颅,他金色的头发在黑暗中也闪烁着,就像是坠落的星辰。
许多雌蜂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这位神秘的小祭司身上。
他自小被养在‘先知’身边,大家都在说,他是下一任的‘先知’。
“你是最有天赋的雄虫,是唯一有希望唤醒九叠泉的蜂族。”
‘先知’收回目光。
“对不起,是我鲁莽。”
“众多希望皆系于你身。你太让我失望了,赛缪尔。”
“回去领罚吧。”
“是,‘先知’。”
那时的赛缪尔还在庆幸没有蜂族发现那本违禁的笔记。
他不知道,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那是他上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太阳,看到月光,看到一望无垠的草原。
.
“你怎么会在那里?”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垂下头颅。
“我在采集花粉,陛下。”
“可那是晚上,厄尼斯特,你不需要回蜂巢吗?”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便更加羞愧难当。
“陛下,我当时在花苞中。”
那时的厄尼斯特久违地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小祭司,他不敢飞近,怕打扰到他。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采集花粉的速度,却没想到那位雄蜂竟然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厄尼斯特便一点一点地挪近,最后停留在一朵馥语花上。
他安静地看着他恬适的睡颜,一看便到了晚上。
赛缪尔醒了过来。
这下,厄尼斯特便彻底不敢动了,他僵硬地握住花蕊。因为自己扇动翅膀的声音太大,只要他飞起来,就一定会被赛缪尔发现。
直到馥语花花瓣合拢,将它包在了花心,厄尼斯特才暗自松了口气。
然后……
他就听到赛缪尔如同清泉般的声音。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成为我手中的利刃,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敬我如神明……”
那声音带一点笑意,带一点疑惑,又带了一点几不可见的憧憬。
厄尼斯特听不出来那一丝憧憬,那是连赛缪尔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东西。
但是故去的女皇听到了。
海蓝色的精神力像是光一样逸散,有几丝落在了馥语花的花苞之上。
它们被缓慢地吸收了。
厄尼斯特察觉到自己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仿佛看见一片慷慨的雨露在滋养大地。
属于工蜂的、几不可见的精神海中,蓝色的雨滴不断汇集,最后变成一汪色泽漂亮的水洼。
祝福成立了。
再后来,赛缪尔被带走了。
而厄尼斯特却迟迟不敢回到巢穴之中。
他无法向任何蜂族解释他已经变成雌蜂一事。
这是他偷来的……祝福。
他只能混迹在其他训练的工蜂之中,然后逐渐变成人形拟态。
好在寻常工蜂的祝福仪式是集体性的,他只需要站在角落中,看着祭司将圣水撒落。
“嗯?这次受祝福的名单中没有你啊,你怎么有了人形拟态?”雌蜂侍卫问道。
厄尼斯特沉默着摇头。
雌蜂侍卫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厄尼斯特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只当是他受到了神殿祭司们无私的祝福,才拥有了这样的幸运。
.
“竟然是这样。”
赛缪尔发出一声叹息,随后用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不经意间便为一只工蜂赐福过。
还是这样一只老实巴交的、死心眼的小家伙。
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大家伙,但是心眼儿却没有多长一点。
他似乎要愧疚得把头藏进地底了。
赛缪尔想起了什么,他轻笑一声。
“所以,厄尼斯特,你方才是在骂我是蠢货吗?”
厄尼斯特震惊地抬头,他慌乱地看着王座上的赛缪尔:“厄尼斯特没有!”
“哦。”赛缪尔拖长声音,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那我问是哪个蠢货祭司的时候,你回答,‘是陛下!’。”
厄尼斯特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发现自己确实高喊了一声。
他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薄线,不断有汗珠从额上冒出,打湿了脸颊。
“请陛下恕罪!”
他再次匍匐在地,结实的背脊像是山脉一样拱起。
“噗嗤”一声,赛缪尔笑得东倒西歪。
“笨蛋。”他擦掉无意间笑出来的泪水,“你是笨蛋吗,小狗?”
他的心情少见的欢快,笑容更是肆意。
厄尼斯特一时默然,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注视着王座上陛下歪倒的身影,他的眼角因为大笑而沁出一点泪水,打湿了睫毛,像是清晨坠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
陛下太纤瘦了。
怎么样才能把陛下喂饱,让他更健康一点呢?
尽管厄尼斯特认为陛下在什么时候都有一种惊人的美丽,金发蓝眼的时候也好,现在也好,都令人不敢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