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不是一百三十贯,是一百四十贯,你又算错了。”红芍皱眉嗔道, “你近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要知?以?前白芷可是对账的好手, 可这个月已经有三次被她挑出毛病, 奇哉怪哉。
白芷默然,“我去方便一下。”
红芍不免叽咕, 这种症状,多半是思春了, 不知?看上了哪家男子?只要不是门第太过悬殊的,王妃都能?说得上话?,何必躲起来自己钻牛角尖?真不明?白。
半夏大摇大摆过来,“白芷呢?小姐找她。”
同样?是丫鬟, 就只有她敢称呼小姐,仿佛王妃仍未出阁一样?。正如半夏讨厌红芍, 红芍也同样?意识到人家对自己的敌意,“更衣去了, 你过会?子再来。”
半夏登时眉立, “不过叫她看看账本, 就找各种法子躲懒, 宫里?出来的也这般没规矩?”
红芍笑道:“是啊,内务府自然少教?,可有一点咱们拿得住, 不会?跟太监眉来眼去。”
当谁瞧不出来似的, 跟那小白脸向荣成日打牙犯嘴,说没点内情, 谁信?
半夏老脸红赤,“说谁呢?”
“谁心虚就说谁。”红芍毫不示弱。
半夏一时无言,两人正对峙时,白芷从院后?出来,听闻王妃找,怔了怔,颔首道:“谢姑娘传话?,我随后?就去。”
半夏方才满意,这才像有规矩的样?子,趾高气扬离去。
红芍倒觉好笑,“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方才被我排揎一顿,才老实了。”
又问?白芷,“王妃找你何事?”
年初才对过账,按说不必跟铺子里?的掌柜打交道,至于别的——不是她吹牛,白芷的用处还没自己多呢,毕竟会?管家的比比皆是,如此天生?丽质却是罕见。
白芷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心下倒已有所?预感,罢了,该来的拦不住,早晚都得面对。
寝殿里?,徐宁已经支开闲杂人等,只桌上一炉熏香袅袅点着。
闻着那清冽的檀香味,白芷心情平静许多,她不假思索,掀裙跪在地上。
徐宁悠悠道:“知?道我为何找你来么?”
到这关口,再撒谎也是枉然,白芷垂头?,“因为奴婢私见楚王妃。”
不止是私见,确切地说,是达成了一笔交易,否则她不会?暗示徐宁给小皇孙下药,而李凤娘那么巧带着太后?前来捉赃,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缘故。
只没想到徐宁棋高一着,非但不曾上当,还将计就计摆了李凤娘一道。
技不如人,自然该当认输。
徐宁深深吸了口四散的香气,显然,她心里?不是不愤懑的,但更多的却是困惑不解:白芷,为何要背叛她?她自认待这些人不薄,连红芍这般起初没安好心,她都能?网开一面,难道她的人格魅力还及不上李凤娘么?
而她也不觉得白芷能?被钱收买,作为铺子里?的副掌柜,她赚的总不会?比李凤娘能?给她的少,何至于此?
白芷默然,“王妃听说过一句话?吗?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其实,她本不算是个安分的人,当初温妃娘娘选择将她俩赐下,看中?的也正是这点。但,不同于红芍千方百计想当侍妾,白芷更多的是想发挥自己才能?,她擅长刺绣、烹饪,精通术数,本来是个绝佳的人才,然而,当她踏入王府之后?才发现并无太多用武之地。四季衣裳自有府中?绣娘操办,至于庖厨,王妃更喜欢从徐家跑回来的那厨子,算账就更不消说了,王妃本就不逊于她,何况以?王妃的精明?,宁愿自己亲手打理,也不能?全权交给别人。
她渐渐发现自己泯然众人,就连红芍似乎都比她用处更大,而王妃也明?显喜欢红芍多些,无论去温家还是回徐家都得捎上她,而自己只能?沦为陪衬,她岂可甘心呢?
于是当李凤娘派人来找她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尽管她明?知?楚王妃的愚蠢,但,为何不赌一赌?若徐宁轻易中?计,证明?她未遇明?主,合该弃暗投明?,相反,若王妃洞悉了李凤娘的伎俩,那她……也死而无憾了。
白芷俯身再拜,“奴婢无才无德,背信叛主,悉听王妃处置。”
横竖她的身契捏在王妃手里?,想怎么料理都行,大不了,仍旧将她卖回给牙行,继续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也认了。
然而沉默良久,上首却轻轻开口,“罢了,你下去吧。”
白芷一怔,王妃竟还愿意她留下?她以?为最?少也该被撵出家门才是。
徐宁莞尔,“我为何要赶你走,难道你留下来不是用处更大?”
李凤娘那个粗蠢的,难得想到收买人手这种主意,她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比起赶走白芷再让李凤娘对府里?其他侍婢下手,倒不如让白芷当好这个双面间谍,往后?没准能?立大功——楚王的风流花心虽是出了名的,可谁也没规定花心就不能?当太子呀,说不定景德帝还以?为是雅事呢,何况惠妃出身高贵并不逊于两位贵妃,这么块唐僧肉,总有人想啃上一啃的。
白芷按捺住心头激动,哑声道:“诺。”
显然,这种任务可比天天看些无聊账本有意思多了。
收拾好心情正要告退,徐宁忽道:“知?道楚王妃为何挑中?你么?”
从难易程度言,明?显红芍更容易被收买。
白芷摇头?,她又不是李凤娘肚里?的蛔虫。
徐宁不言,只坏心眼地将桌上一面小菱花镜递去,让她揽镜自照。
白芷:……
合着王妃的意思是嫌她不够美貌啰,不足以?挑起李凤娘的妒火。
换成红芍,那是看一眼就要生?气的程度。
白芷默默退下,心想,王妃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呀。
齐恒辗转打听清楚经过,奇怪她何以?这般宽仁待下,徐宁只道:“没什么,觉得她也怪不容易。”
身为女子,本身就面临着诸多掣肘,而奴婢的身份更加以?人重重桎梏,白芷不能?像个男人那样?建功立业,只好窝起来搞宅斗啰。
若齐恒真的登基,或许可给白芷封个女官做做,否则总归可惜了。
徐宁道:“对了,秋闱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记得高考出卷人都会?集中?安置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避免泄题,古代虽说人口少,但录取的也少,难度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
会?不会?有人提前买通出卷人,到时候直接搞个真题啥的。
齐恒摇头?,“按理不会?,连我都得到八月才知?,谁这般大胆?”
徐宁也只是说笑,“翰林院那帮老大人两袖清风,没准还真有几个缺银子使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可是帝都乡试,规模更与别处不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恒自去找人留神,他头?一遭主考,自然盼着能?办得圆圆满满的,方不辜负父皇信任。
徐馨一脸喜色回到家中?,老妈子笑道:“姑奶奶遇上什么好事儿?”
徐馨懒得与她解释,优哉游哉直奔书房,文思远正在挑灯夜读,十年寒窗只为今朝,上回因孝期错过,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
徐馨本待恶作剧吓他一吓,然而文思远就跟脑后?长着眼睛似的,“不要胡闹。”
这人真没意思,徐馨索然无味,“人家不过想逗逗你,瞧你认真的!”
文思远耐心道:“秋闱在即,我没空理别的,你若觉无聊,不如回娘家去。”
回娘家回娘家,把她赶走就如意了?何况徐馨早已不是家里?的小公?主,自从她败光王氏两间铺子后?,母亲待她冷淡许多,她才不想回去看人眼色呢。
又有方姨娘闹的那出,诬陷她跟小厮苟且,尽管看上去她最?后?胜了,可徐馨很知?道那些碎嘴婆子背地里?怎么想的,谁叫她放着好端端的王爷不嫁偏要嫁给穷秀才,任谁看都像心里?有鬼,她又不能?逢人便解释她做了预知?梦!
徐馨咬着嘴唇,只要夫君这回中?解元便好了,她不信还会?有谁看轻她,时间会?证明?她的眼光是正确的。
思及此,徐馨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文思远瞥向她。
徐馨得意洋洋,“那么多典籍你一本本翻去,如何记忆得来,这东西可是我花重金得来的,你只消熟读成诵,必能?中?得魁首。”
文思远甚至懒得打开,“招摇撞骗,无须理会?。”
妻子乱花钱也不是一两次了,横竖她花自己的钱,文思远管不了她,只要别插手到他身上就行。他自信凭真才实学就能?中?举,何须走这些歪门邪道。
徐馨忙道:“是真的,你不信自己看看。”
而且也不止她一家在买——以?前在闺中?时多少有几个手帕交,虽然她低嫁了,并没因此断绝联络,连门路还是那些小姊妹给介绍的呢,据说是今年考题。
文思远慢悠悠道:“若真有泄题之嫌,万岁爷必会?严查,你想他们敢冒着杀头?之罪胆大妄为么?”
嘱咐徐馨,“拿去扔了吧,谁都别告诉。”
徐馨撇撇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听就不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
凭什么拿去扔掉,花了她五百两银子呢,当是天上掉下的不成?今时不同往日,凡事都得省着点,娘可不会?再帮她补贴亏空了。
徐馨很快想出条好计策,对了,她为什么不能?转卖给别人?这东西自家不要,多的是人想要,就算是假的,哄哄傻子也好呀,说不定还能?趁机宰上一笔。
她真是太聪明?了。
徐馨心情好转起来,但她也没别的门路,就从亲朋故旧里?随便挑一个吧,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谁叫她助人为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