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帝进门时正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虽然徐宁讲的笑话并不好笑, 可大?伙儿为讨太后欢心,都很捧场,尤其丽妃等大?字不识几个的, 笑得格外热烈,唯恐落于人后。
景德帝也被气氛感染, “在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奈何?嫔妃们伴君如伴虎, 见他进来?立刻屏气敛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景德帝摸摸鼻子, 他就这般扫兴?
还属徐宁胆大?,脆生生道:“都是些俚俗村语, 皇上恐怕不爱听。”
景德帝其实很感兴趣,但以他的身?份,笑得前仰后合就太不庄重了,只好打消念头?, 又责备地瞥了这女孩子一眼——成日引着太后与她胡闹,再这般下去, 慈宁宫怕是要变成戏台了。
身?为人子,景德帝甚少见母亲脸上如此?舒展, 哪怕在他登基尘埃落定的时候, 母亲眸中始终笼罩着一层忧悒之色……这些年, 母亲过得很不快活罢。
景德帝到底心软了, 罢了,偌大?把岁数,何?必理会外头?臣民如何?评判,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知道太后还有几年好活,总得让她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快活些。
景德帝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又说起将邓老太爷外放一事,为着当年侵占宅第打死人命,景德帝十分震怒,将邓家全?部男丁的官职都降了一截,舅舅身?为当家人亦无法免俗。可过后回想?起来?,又有点愧悔,遂决定明?降暗升,将舅舅放出去当个从四品的地方知府——此?前老爷子只在朝内领虚职吃空饷,几乎干预不到什么。
徐宁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妙人,若是年轻之辈,自然巴不得到外头?历练,有所长?进后再回中央便?可如鱼得水,可邓国?舅已年过六十了,难道还指望东山再起?怕是死在外头?都说不定。
还有窦氏这位老封君,自然也得跟着前去,可怜她伤未好全?又得颠肺流离,怕是得用担架抬出去呢。
皇帝简直绝了,徐宁很怀疑其实是变相帮太后娘娘出气,省得在跟前碍眼。
这对?她亦是好事,尽管她不惧怕邓家报复,可大?象被蚊子叮一口也是怪难受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更?好。
邓太后脸上不见喜色,只有很平静的厌恶,“皇帝看着办罢,哀家只想?颐养天年,别的什么都不愿管。”
嫔妃们面?面?相觑,太后这性子的确果决冷情了些,到底血缘之亲,便?这样冷眼旁观?如此?看来?,静王妃怕是打错主意,想?啃下慈宁宫这块肥肉,也得看人家念不念你的好呢。
两位贵妃齐齐松了口气,看来?,太后是不会干涉储位之争的,这样更?好。
温妃虽感到失望,可还记得徐宁忠告,喜怒不可形于色,因此?只略微垂下眼睫,并无其他表示。
景德帝看在眼里?,心中便?有计较,忽然对?温妃道:“今年秋闱主考,朕看,便?让恒儿历练着去办吧。”
轻飘飘的一句如同重磅炸弹,掀起惊涛骇浪。
胡贵妃先就忍耐不住,“皇上!”
科举考试以前归吏部负责,改元之后则归了吏部,可无论哪种都跟静王不沾边——他外祖父虽说在吏部任员外郎,可上头?还有侍郎跟尚书?呢。
景德帝漠然道:“你有意见?”
语气已然不善。
胡贵妃情知自己暴露得太快,可皇帝放手交给老五这么重要的任务,她岂能?甘心?
“静王以前从未办过此?等差事,臣妾是怕……”
景德帝道:“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谁不是慢慢历练着来?,你进宫之前连账本都不会看哩,如今不也做到贵妃了。”
胡贵妃几欲吐血,有这般揭人老底的么?
徐宁则忍俊不禁,看来?,皇帝不像是那种会被宠妃辖制的庸碌之辈,可也难说,指不定他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呢——齐恒没准就遗传了这种超绝钝感力。
胡贵妃不甘地看向一旁陈贵妃,难道你愿眼睁睁看着静王坐大??到时候老幺抢去储君之位,兄长?们该何?以自处?
陈贵妃只轻施一礼,“臣妾会让安王从旁辅佐,绝不使陛下烦忧。”
胡贵妃险些气炸,好个没骨气的墙头?草,这就甘心给别人的儿子当附庸了?
她亦不甘示弱,“吴王也会好好指点他五弟的。”
是指点而非协助,她可不会卑躬屈膝去当陪衬。
景德帝由着她嘴硬,总归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又对?徐宁道:“回去告诉阿恒,叫他用心些,别辜负朕的期望。”
这就纯粹勉励性质了。
徐宁含笑欠身,“妾遵旨。”
她才不信皇帝这么简单立齐恒为太子呢,顶多决赛圈再多一人罢了。听闻海边渔民为了怕捕捞上来?的鲜鱼死掉,常会往桶里?顺便?放几条泥鳅,四处游窜方才不至于缺氧而死。
齐恒或许就是那条泥鳅,实在他的年纪比起两位哥哥要太小了,不至于让景德帝牺牲一切为他铺路。
温妃眼角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万岁爷还是很疼她们母子的嘛,怎可能?一点夫妻之情都不顾?就因为她当年犯的一点小错就将她打入冷宫,那未免太残酷了。
徐宁看在眼里?,决定让婆婆多高兴几天,她也怪不容易,提心吊胆十几载,终于等到扬眉吐气,要她强装没事人实在太难为了些。
这点事皇帝并未下旨,只让太监传了道口谕就算完了,这多多少少减轻了点徐宁的紧张——放现在,那便?是主持高考,关系着多少学子的前途命运,更?别提还有背后数以千万计的家庭夜不成寐。
稍稍犯点小错,徐宁都会觉得罪孽深重。
齐恒却是泰然自若,名为监考,其实他更?多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主考官还是礼部侍郎,此?外又有翰林院众位大?臣共同坐镇,只要他不胡乱指挥,基本是不可能?出错的。
徐宁道:“那也得仔细。”
她怕有人暗中捣鬼,安王倒罢了,胆怯庸碌,可吴王摆明?了将这差事视作囊中之物,皇帝却心意扭转,他怎能?服气呢?
齐恒不欲她担心,“我自有章程。”
却是承认妻子所言有理——怎么看这差事都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莫非二哥还是受了邓家连累缘故?
那邓家怕是要遭殃了。
齐恒深知吴王报复心多强,如今这一外放,难保路上出点差池,遂唤来?姜管事,命他暗中派人盯着些。
徐宁赞叹不已,“夫君真是心善。”
她宁愿嫁的老公圣母些,一个对?旁人心狠的人,焉知他日不会对?自己也狠?
齐恒哂道:“我不欲为他人做嫁衣,”
倘若邓国?舅跟国?舅夫人不幸病殁,首当其冲便?是他会被父皇忌惮,到底血缘之亲,怎么能?痛下杀手?
唯有邓家二老活得好端端的,他才能?稳稳站住理,是他宽宏大?量不跟欺负过自己的人计较,方能?心胸豁达网开一面?。
徐宁:呃,貌似是咱们先砍了人家树……谁欺负谁呀?
算了京城哪还有人记得柳树的事,自从没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飞絮,齐恒精神好转不少,也不用镇日蒙着面?纱打扮得跟采花大?盗一样了。
徐宁忽然想?起,“对?了殿下,您能?否再拨一支护卫到我哥哥处?”
两边婚事业已谈妥,按照规矩,徐椿要亲往兰陵萧家迎亲,琅琊郡(今山东临沂)虽然不远,中间却隔着崇山峻岭,艰险重重。
她就怕遇上山贼麻匪什么的,外头?雇的镖 师总不及自家来?得方便?。
当然,这算她承他的情,毕竟狐假虎威。
齐恒并无二话,直接让向荣点名带去,他本宦者出身?,如今齐恒有意让他挂名当个内官什么的,慢慢走到台前,做起事也更?加方便?。
徐宁瞅着他眉清目秀的娃娃脸,总觉得不太有杀气啊,能?吓跑那些山贼么?
虽说向荣武功不错,能?不动兵戈总比大?开杀戒要好。
徐宁遂想?了个主意,让半夏去取一捧马鬃毛来?,拿墨水染了色,黏在向荣嘴唇上,这就成了凶巴巴的大?胡子,远看过去霸气侧漏。
向荣啼笑皆非,把眼瞅着齐恒,您不能?纵容王妃胡闹罢?
齐恒端详片刻,果然皱眉,“这样不妥。”
向荣松口气,还是殿下厚道,他可不想?顶着这副乞丐般的粗狂面?孔,被暗卫们瞧见还以为他沦落成要饭的呢——要不他干脆去城隍庙打劫?
徐宁很不高兴,这人就爱跟自己唱反调,沉默点会死啊。
但,这回她跟向荣都想?错了,只见齐恒捡起剩下的马鬃毛在向荣鬓边比划两下,“这里?也该贴上,更?逼真些。”
否则上半张脸光秃秃,下半张脸杂草丛生,谁看了都会怀疑有木有?
向荣:……
他错了,就不该指望殿下,这俩分明?一丘之貉。
谁来?救救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