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原本以为, 堂堂一个皇子的母家?,即使不住在权利中心地带,应该也差之不远——京城世家?大多比邻而居, 一来联姻甚多,七大姑八大姨的, 方便彼此见面;二来, 真有什么?意外也容易得到消息,这一代的子孙虽未见过兵变, 长辈们却是亲身经历过太宗皇帝膝下?诸子如何?流血厮杀的,焉知不会重演?
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保命当然在第?一位。
走了快两个钟头,眼瞅着要?出皇城了,马车依然没有停驻迹象, 徐宁忍不住道:“殿下?,还有多久才到?”
齐恒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 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风炉一熏,反倒显出病态的嫣红来, 如果?捧心的西子投胎转世, 大概也就是这副模样。
他轻咳了咳, 望向窗外, “应该快了。”
徐宁嘀咕,莫非脑子烧糊涂了不成?哪有人赶着往郊外住的。
她极目远眺,几乎能望见连亘在一起的庄田, 应该也有徐家?那部分。在春日里想必能见到森森绿意, 然而此刻只留下?漫天苍黄。
像是拜访聊斋里的洞府,平地起高楼, 雕梁画栋沸反盈天,可等次日酒醉醒来,却发现身在荒坟,而昨夜热情招待的主?家?不过是青冢白骨。
徐宁悚然,如果?真是鬼故事,说什么?也不能久留,谁知道魑魅魍魉会否变化成温家?人模样?
齐恒素知她想象力?丰富,也懒怠理会,只接过红芍递来的药汤——为着要?帮王妃阻挡那些莺莺燕燕,红芍打扮得格外出挑。齐恒不知主?仆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亦无心多问,他现在病中,脑子混混沌沌,实在顾不上?来。
徐宁从手心里绞了两大团膏药,便要?往齐恒太阳穴上?贴,感冒的人容易头疼,鼻塞声重好不难受,以前杜姨娘就这么?给她治的,再戴上?顶兜帽,防风又保暖,否则光喝那些苦不拉几的汤药,多久才能见效?
齐恒皱眉,他可不想脑门上?多出这么?些玩意儿,怪模怪样。
徐宁老实不客气地往他颊边一拍,“宁要?风度不要?温度,殿下?这么?大的人还任性?”
齐恒无法,只得乖乖由她摆布,还好徐宁没让他戴那种少奶奶坐月子式的头巾,否则真要?羞愤欲死。
徐宁给他的兜帽是亲手缝制的,仿着雷锋帽的款式,两边帽檐格外拉长,像某种动物?的耳朵,随着头颅摆动还会一扇一扇,格外俏皮可爱。
暖和倒挺暖和,就是不知那俩立耳有何?作?用。齐恒板着脸,有意不去深究是否某人的恶趣味。
红芍看得咋舌,王妃还真是胆大包天,敢这样戏弄殿下?。但,就以她个人的审美来看,那帽子确实挺好玩的,于严肃中透着几分活泼,所以殿下?也不怎么?生气吧。
这个就叫打情骂俏。
徐宁原以为要?径直出城,岂料在离城门两丈远的时?候,马车硬生生拐了个弯,朝着一条僻静小巷驶去。
好吧看来温家?就在城内,只是住得偏了点,徐宁正如此想着,却见眼前渐渐开阔,如同桃花源里所写的那般,“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望着眼前巍峨的庄园,徐宁肃然起敬,她就说齐恒怎可能亏待自己?母家?,这才叫财不外露,好处都在里头哩。
其实建筑算不上?多么?高大,但是占地极广,估摸着总有半公顷的样子。里头布局则颇有田园风味,花木葱茏,鱼池、果?林、菜地应有尽有,看来温妃种地乃家?学渊源,砌墙的无非普通青石砖,看不出名贵之处,而在犄角沟壑则多借用紫藤、丝萝等灌木围成篱笆,颇有天然意趣。
其中乱石林立,这个徐宁就看不懂了。
齐恒道:“外祖父爱研究阵法,这庭院布局便是照着八阵图而来。”
徐宁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顶多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迷了路,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只好唬唬不懂行的外人。
且据说诸葛亮去世后,八阵图早已失传,温家?又能从哪得来?
倒是这庄园所居地势恰恰绕开城门,徐宁不由得心想,若真发生兵变,从此处突围倒挺合适,而偌大的占地面积不知能蓄多少私兵——她这位相公还真是不简单呀!
温家?人听见消息,已齐齐在角门处等候,虽有辈分之别,可对面乃天潢地胄,无敢不尊礼数,已黑压压地跪满一地。
齐恒快步上前将两鬓斑白的二老搀起,“外公外婆再如此,可真是折煞我了。”
二老眼眶含泪,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无疑对齐恒这位外孙也十分喜爱,见到他才会喜出望外。
徐宁有样学样,去搀另外几个,温老太爷只得一子,看上?去面貌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可见在家?也是宠爱备至,没吃多少苦头。
她笑着虚扶了扶,“舅舅好。”
温大爷连声告喏,“不敢当,不敢当。”
他妻子则在一旁腼腆微笑着,岁数按说已过四十,看去仍如三十许人,可见感情十分和睦。
徐宁松了口气,一个有爱的大家?庭,通常也不会太为难外人。
另外一个面貌年轻些的,想必便是温家?表妹了,看见她,就好像小家?碧玉四个字活过来,十分清秀细致的脸儿,绷得紧紧的,跟齐恒一样的单眼皮,不过生在女子脸上?多少减了几分颜色,嘴唇略薄,显得硬朗,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但徐宁还是让半夏取来见面礼,一个小小的梳妆匣子,里头放着两支钗,几枚金锞子,并一盒上?等的内造胭脂。
都是亲眷,不便过分隆重,倒像摆阔似的,但就这份礼也很难得了。
女子直挺挺地接过蹲了个福,“谢王妃赏。”
脸上?看不出半点笑意。
温舅母只得帮着圆场,“长宁一向怕生,王妃莫与她计较。”
徐宁笑道:“原来表妹唤作?长宁呀,可巧我单名一个宁字,倒是投缘。”
本是套近乎,却仿佛戳着对面痛脚似的,温长宁道:“母亲,等会儿怕是要?刮风,我先把晾的衣裳收屋里去。”
是个勤快姑娘,莫非与她这懒虫天生气场不合?徐宁摸不着头脑。
温舅母脸上?笑意更勉强了。
好在温老爷子机伶,道风口里不宜久站,速速请客人进去。
红芍很自然站到徐宁身侧,跟半夏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势,温舅母多看她两眼,神色亦黯然几分。
徐宁大致拼凑出真相,悄悄问齐恒,“你?家?中表妹可有议定亲事?”
齐恒奇怪地瞅她一眼,“没有。”
好端端怎么?提起这话??
徐宁懂了,应该是背着人跟温妃提的,但很显然,温妃并没有答应。虽说亲上?加亲乃寻常事,可皇子娶亲往往得慎之又慎,毕竟岳家?是极大的助力?。就算她不让儿子娶表妹,温家?也得支持齐恒,既如此,何?必白白浪费机会?
徐宁了然,看来便宜爹吏部侍郎的身份助益良多啊。
倒是温老爷子怎么?才是个礼部从五品员外郎?温舅舅更差,只在刑部任刀笔吏,温妃就一点没想过扶持娘家?吗?
齐恒佩服她总有那么?多疑问,眉毛抽了抽,“外祖父年事已高,实在不宜担任过重的差事,以免操劳。”
这话?,徐宁不信,要?知道温家?可是出过国子监祭酒的,这么?大落差,当真能心理平衡?
忽地灵光一闪,温家?这两门官职虽不起眼,却涉及礼部与刑部,再加上?便宜爹所在的吏部与齐恒自己?掌管的工部,妥妥的盘根错节,就不知安王所掌的兵部与吴王所掌的户部有无安插人手,这里头怕是暗藏玄机呀。
她到底嫁了个怎样的丈夫……
齐恒知她善于脑补,也懒得废话?,直接抬步进门。
古朴雅致的花厅内,桌椅摆得一丝不乱,看得出都是些上?年头的家?具,隐隐窥见细碎的裂纹,连扶手也因长期抚摸而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坐上?去却十分舒坦。
可见主?家?很懂得招待客人。
徐宁细细品着香茗,不知是金银花还是别的什么?药材,十分清凉解渴,一口下?去让她长途跋涉的疲倦扫荡一空。
看来温家?是个很有格调的地方,她开始喜欢这里了。
至于齐恒跟他家?人的闲谈,徐宁插不上?嘴,索性两眼放空,这里不知能不能逮到野味呀,没看到兔子锦鸡什么?的,这么?冷的天,池塘里的鱼想必都冻死了,但应该能挖到菱藕之类?
她好久没吃过现切的鲜藕了,就算老了点,拿来炖排骨莲藕汤也好啊。
正觉口舌生津,上?头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静王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徐宁:……
说什么?来着,她根本就没注意!拼命朝齐恒使眼色暗示这人救她,奈何?糟老头子坏得很,装作?不知。
徐宁深吸口气,谁怕谁呀,真当她就尬住了?
遂莞尔一笑,柔声说道:“外公何?必见外,唤我阿宁就好。”
看,她多会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