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酒吧长谈
其实他不会求人才是主要原因。
王子虚的生存哲学是,你愿意帮自然会来帮我,不愿意帮求了也没用。所以他不求人。
当然今天的情况就算求了也没用。文学圈子里,真有人会为了他得罪石同河么?
安幼南用视线搜索着他睫毛下的阴影,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
王子虚注意到了,回头看她:
“做什么?”
“驴的睫毛果然很长。”
“你在说什么?”
安幼南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扭头自顾自去书架上取开封了的红酒,给杯子里斟满。
“再来一点?”
“不用了。”
她端了杯子自饮:“不知道你是真有骨气还是装有骨气,但我承认,你吸引到我了。”
“啊?”
安幼南说:“我们圈子里,都是讲如何梳理人脉资源地图,将自己经营成信息枢纽,挖好价值护城河……你这号人吧,还真挺少见的。”
她仰起脖子,杯中红色液体缓缓流入唇齿内,然后说:
“所以,你的骨气对我来说,很有新鲜感。”
王子虚感到困惑。他不知道她这算是讽刺,还是真心实意。
就算是真心实意,大概也是不谙世事大小姐真的没见过底层人民保护自己为数不多尊严的方式。
王子虚以前哪有资格挖什么价值护城河?他连转个编制都要踏破门槛,还不得其门而入,目之所见,到处都是护城河,将他拦在河对岸。
“这次,我们的事算结束了吗?”
“你指的是哪件事?”安幼南眨了眨眼,一股狡黠意味从眸子里钻出来。
“不管你想不想结束,在我这里,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王子虚武断地说。他不想再纠缠。
“那如果我不想结束呢?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王子虚说完,忽然感觉满身疲倦,“累了,回去了。”
安幼南蹦跳着挡在他身前,用掌心抵住他的肚子:“别急啊!你怎么能这么走掉呢?”
王子虚有气无力道:“你还想怎样?”
“你可是小王子啊!你这样的人物,从此一走,我可没机会再这样跟你见面了。”
“所以呢?”
“所以要是这么轻易让你走了,那以后得多遗憾?”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安小姐,看来你必须学会接受遗憾,并且和遗憾共存。”
“那不是我的人生哲学。我的人生哲学是:我全都要。”
这女人张开双臂,呈“大”字封住他的去路,表情勇毅,一时间显得有些威风凛凛。
从她的手臂粗细来看,她的封锁从物理上讲毫无力度,主要是从心理上发挥作用——她身上哪里都碰不得。
“‘全都要’指的是什么?既给我找麻烦,又要让我对你卑躬屈膝?”
“是友谊,小王子先生,宝贵的友谊,”她伸手按住王子虚的胸口,“虽然我给你找了麻烦,但我想获得你的友谊。伟大的友谊是相互的,你也不亏对不对?”
这么说倒容易接受些,但王子虚还是没松口:“我不想跟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交朋友。”
“啧,你这人,”安幼南蹙眉,“那你的脾气比你胸肌还硬。”
王子虚不想解释今天因为打了篮球,肌肉充过血,所以安幼南产生了误判,他说:
“我得走了。”
“如果你走了,明天你们研讨会上,就该讨论你在水疗室偷窥我玉体的事了。”
王子虚转头看她:“你就打算,用这个秘密一次又一次地吃我?”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安幼南举起三根手指,说完,又用极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吃你一辈子。”
“你说啥?”
“咳,没啥,真是最后一次。”
王子虚知道她没诚意,可又不能拿她怎么样,除非冲破她的身体包围圈,夺门而出——
那样的话,明天的研讨会上,就该讨论他给安幼南一记过肩摔,导致她肩膀脱臼了。
安幼南露出得逞的笑容,跟王子虚回到房间,反身关上了门,随后嫣然一笑:
“我1万2一瓶的酒还没喝完呢,反正你回家发愁也是愁,不如跟我一起喝完它,咱们就真的一拍两散,如何?”
王子虚想了想,伸出手腕看了眼表,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在文暧做语疗,收费标准是每小时两百,我线下按照每小时五百收你钱,同意的话,我可以当你陪聊。”
安幼南在瞪了他8秒后,“噗嗤”笑出声:
“这也太便宜了吧?你只管给我上一千的套餐!”
王子虚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安幼南按着裙子在他旁边坐下,帮他斟了酒。王子虚接受了,这就是答应了。
轻轻碰杯后,王子虚说:“你先开始还是我先开始?”
“哪有让女生先开始的?肯定是男的想招破冰啊。”
“在文暧软件里,从来都是女的先跟我打招呼。”
“啧。我给了钱的,你稍微多提供我一点情绪价值行吗?我也是要面子的,好歹、好歹我多少算个富婆吧?”
王子虚俯下身子,双眼紧盯着她,两根手指伸出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
“这手法有点太老套了吧?”安幼南虽然吐槽,但还是跟他对视。
“你从我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深情?困意?眼屎?”
事实上,她说的这些一概没有。
“我眼睛里是你的倒影,”王子虚说,“但是我眼睛里没有富婆。”
安幼南眨了眨眼。没听懂。
“‘当主人试图通过奴隶的眼睛确认自己的权力时,得到的不是真实的承认,而是扮演的顺从。’”
安幼南说:“我是主人,你是奴隶?”
王子虚说:“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希望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富婆,那么无异于我拥有了你的否定权。你便失去了自由的灵魂。”
安幼南指着自己的鼻子:“所以,如果我是富婆,那么,我就没有自由的灵魂?”
王子虚说:“如果我眼睛里一开始就不存在富婆,你就拥有自由的灵魂了。所以自由地飞吧。我这里没富婆。”
安幼南眨了眨眼:“这是谁的理论?”
“黑格尔。”
“这小子跟富婆有私仇吧?”
“这小子娶了个比他小20岁的富婆。”
“这小子真可恨。”
对话进行到这里,两人仍然保持对视状态,安幼南又说:
“我懂了,这就是你的破冰方式。又骗我跟你对视,又跟我卖弄了学识,接下来还能聊八卦。你有两下子。”“从结果上讲,这么想也没错。”
“你是不是什么都懂啊?”安幼南问,“什么话都能信手拈来,也不知道是编的还是真的。”
王子虚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知识储备不是为了文暧准备的。
是为了诺贝尔文学奖。
安幼南缓缓躺到沙发上:“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我是马永荣的女儿。”
马永荣这个名字,国人中可谓无人不知。他是讯易公司的老板。
王子虚也并不意外,他从叶澜和左子良那里已经听过不少料了。
“这不算秘密。”
“好吧,这不算秘密,”安幼南承认了,“那就讲一个真正的秘密吧。”
停顿很久,她才再次开口说道:“我妈是小三上位。”
王子虚没有说话。这件事对他来说相当遥远,他不知该用什么反应来对待安幼南的这句话。
“马永荣出差时,在一个小地方邂逅了我妈,然后两人很自然地相爱,很自然地怀了我。我妈很自然地跟着那个男的来东海了。”
安幼南看天板,眼神有些空洞:
“马永荣给了我妈一套房,把我们母女养在那里。说实话,他对我们很好,给钱很大方,从来也没让我感受过贫穷的滋味。
“但是你知道吧?私生女这种身份,天生低人一等。他把我送到东海最好的学校,到那里第三天,全校人都知道我是私生女了。
“那里的学生要么拥有全省最高智商,要么拥有全省最高级的家庭,聪明人多,笨蛋多,坏人最多。有些人是兼而有之,聪明且坏,笨且坏。反正我一开始过得不容易。
“后来?后来我就有了一帮小团体了。整个高中我没去过食堂,都是别人帮我带饭。没人欺负我了,倒是很多人被我欺负。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呐,善良是没用的,他们不理解善良。”
说完,安幼南看着王子虚,又说:“所以,你之前说,我不理解你这种单亲家庭什么的,我想说,你吃的苦头未必比我多。”
王子虚没说话,苦难不值得比较,需要的只是一个抱抱,但他不能抱,所以只好沉默。
“好在我妈争气,一通拳打脚踢,把所有竞争对手全干掉了,上位成功。可私生女还是私生女,在公司,我的身份还是讳莫如深,不好提。”
说完,安幼南仰天长叹:“人生好难啊。”
王子虚主动举杯:“随意。”
“干了。”
“好吧。”
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接着王子虚又给两人斟满。
安幼南说:“你很像我高中时喜欢欺负的一个同学,老实巴交的,喜欢较真,喜欢讲原则,我最喜欢折磨这种人了。但是欺负完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我也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会过意不去呢?今天见你后想了想,终于明白了,我感觉你们眼睛里都有种清澈的感觉。”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迷离:“清澈的愚蠢,也是清澈。”
王子虚说:“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并没有觉得被欺负了,他比你想象中要豁达?”
安幼南看着他笑了:“搞笑吧,不要用你的思维代入别人。而且这下,我知道你没觉得被我欺负了,看来还存在跟你搞好关系的可能性,哦耶。”
“那个男生后来怎样了?”
“男生?”安幼南惊讶地瞪大眼,“我说了是男生吗?”
王子虚说:“我是男的。”
安幼南说:“抱歉,让你误解了。等下,不会吧,你刚才不会脑补了一场穷小子逆袭的狗血剧情吧?”
“没有。如果我有那种想法,现在就可以逆袭了。”
“哇,我好怕怕。”安幼南抱住双臂,用很欠揍的语气说。
说完,她又伸出酒杯:“来。敬老实人。”
王子虚说:“敬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安幼南仰头吨吨吨喝完,眼神已然彻底混沌,手脚笨拙地摇了摇瓶子,起身去找酒柜:
“居然没了,再开瓶吧,你想要白的吗?”
王子虚仰头躺在沙发上,额角隐隐作痛:“白的我只接受白开水。”
“那来瓶君度吧,我要加雪碧喝,冰块呢?”
从王子虚的角度看,他还以为她一头栽倒在地,走过吧台一瞧,才看到她趴在地上,正在冰箱底部找东西。腰臀处紧绷得如一张弓,勾勒出惊人弧线。
“你找什么?”
“帮我从制冰机里舀点冰块。”
王子虚喝酒从来没这么讲究过。他伏下身子,背后一个躯体很自然地靠到他身上,回头一看,安幼南闭眼昏昏沉沉,胳膊压在他身上,脸上两抹嫣红。
“算了算了,就喝到这里算了。”
安幼南睁开眼,一瞬间清醒了:“算什么算?快点,雪碧。”
王子虚想到明天要面对沈清风和石同河的天才组合,又是一阵头疼,有点自暴自弃地接受了,看安幼南手脚笨拙地调酒。
他们应该是一边喝一边聊,而且应该是讲了很多话。不然也不好解释王子虚醒来时,发现自己头靠在她腿上。
他爬起来,感觉天地掉了个方位,回头一看,蓬头乱发的安幼南从他背上滑落,脸上还印着他背后衣服的褶皱。
安幼南头一歪,也醒了。
“几点了?”
王子虚看了眼手表:“两点。”
安幼南睁开眼又闭上,然后又睁开,看着王子虚的脸:“哈哈,你脸上是啥玩意儿?”
脸上应该是丝袜的纹,王子虚知道,但他说:“不知道。”
说完,他爬起来,等地面不旋转后,言简意赅道:“走了。”
安幼南伸了个懒腰:“开什么玩笑?现在司机都下班了。要不你就在我这儿睡一晚上得了。”
王子虚想了想,说:“走了。”
被这么拒绝了,安幼南感觉很没面子,所以只说了一次,也不留客了。
等到王子虚走出去,她才爬起来,问他:“你怎么走?”
“骑车。”
“哦。”
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层叠的灌木掩映之间,王子虚走出小区的身影。他大概真是去门口扫共享单车了。
安幼南想了想,拨通了段小桑的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先发话了:
“幼南你疯了?几点了?”
“明天《石中火》的研讨会,记得帮我看看。”
段小桑崩溃了:“我知道啊!你到底喝了多少?”
“我没喝。”安幼南说,“我想了想,如果王子虚能压制住石同河,还是给他的《石中火》按甲类合同签了吧?”
“压制石同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安幼南没回答。她电话没挂,就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