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京师总医院
太阳越升越高,到了九点多钟时,日头挂在朝阳门城楼上方,俯视着整个北京城。
北城北居贤坊靠崇文门北街,有一处地方,绿树成荫,其中有几棵松柏长成参天之势。在松柏后面,绿树中间,有楼房若隐若现。
这里是原柏林院,现在的京师总医院。
西门前空地,停着二十几辆豪华马车,檀木的车厢通体墨绿色,镶挂着铜制的铃铛、云纹和包角,车厢前方两侧,两盏铜制风灯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两匹骏马昂首站立,马蹄时不时在地上踢两下,身上抖动的鞍辔用上等皮革和精铜打造,华丽精美。
这二十几辆马车款式大同小异,只是细节上略有差异,拉车的马多是白色,也有黑色青色,但两匹马都是同色。
对于京师显贵人家来说,坐着混杂色马车出门,就跟裸奔一般。
马车下来不少人,分别是英国公张瑢、成国公朱希忠、镇远侯顾寰、西宁侯宋世恩、阳武侯薛翰。
恭顺侯吴继爵、灵璧侯汤世隆、武安侯郑崑、安远侯柳震、永康侯徐乔松、武定侯郭大成、泰宁侯陈良弼、汝宁县公卢镗、襄城伯李应臣等等。
京师里的勋贵能来的都到齐了。
他们或穿蟒服,或穿飞鱼服,或穿斗牛服,头戴上折幞头,各个精神抖擞,自显威严。
西门匆匆走出来两人,前者三十多岁,身穿儒袍,头戴网巾,正是胡宗宪的长子胡桂奇。
后者六七十岁,身穿道服,头戴束发铜冠,道骨仙风,正是京师总医院院长李梃。
胡桂奇叉手长揖,“诸位公爷、侯爷、伯爷,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李梃上前作揖,“不才李梃见礼了。”
英国公张瑢上前先扶住胡桂奇的手臂,“我们与宣城县公同殿为臣,惊闻他突然病倒,相约来看望,来得匆忙,还请见谅。胡公现在情况如何?”
“回英国公的话,家父凌晨已经醒来,到了八点多能说话,刚喂了一碗清粥。”
“醒了就好!”张瑢转向李梃,“李院长,胡公乃国之干城,还请李院长和诸位神医施岐黄神术,让胡公早日康复。”
李梃直愣愣地答道:“我等会尽人事,能不能康复还要看天意。”
李梃,字健斋,江西名医,太医院院士,京师总医院院长。与太医院另一位江西名医龚廷贤,同属于旴江医学派。
龚廷贤擅长广泛,涉及诊断、本草及内、外、妇、儿、五官各科,最擅长的是养生保健。
李梃不仅医术高超,还善于海纳百川,集百家之长。
编撰有《医学入门》,集此前医学之大成,第一次创造性地把医学分为基础、临床两大类。
世人称此书全、细、深、简。
全,指门类齐全,各科均有涉猎;细,指分类详明;深,指不乏深度又深入浅出;简,指简要实用,切合临床。
此前是柏林医学院山长,后来组建京师总医院,又被请来主持院事。
张瑢等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为忤,拱手道:“辛苦李院长和诸位神医了。”
“嗯,你们要见梅林公,跟老夫走吧。
李梃转身走在前面,胡桂奇弯腰舒臂,请诸位勋贵先行。
卢镗走在最后,拉着胡桂奇的手说道:“小桂子,你跟老夫交个底,梅林公身体到底怎么样?”
卢镗是胡宗宪的老部属,一起在东南剿过倭,交情非同一般。
胡桂奇看了看前面,轻声道:“家父醒来后,其他无恙,但说话不利索,手脚发颤。”
卢镗长叹一口气,“天不佑英豪啊!胡公当年带着我们在东南叱咤沙场,痛剿倭寇海贼,想不到却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胡桂奇也是一脸黯然,叹了一口气。
卢镗拍了拍胡桂奇的肩膀,“其他兄弟伙都在外面征战,有什么难处你就跟老夫说。”
“多谢北川伯父。”
卢镗比胡宗宪还要大七岁,年初刚纳了一对据说是朝鲜贵女的双胞胎做侧室,其中一位还有了身孕。
胡宗宪却中风躺在病床上。
你这上哪说理去。
进到西门,里面环境幽静,有不少穿浅青斜襟衣,藏青束腿裤,头戴圆布帽的男子往来,或推着小车,上面满是瓶瓶罐罐;或推着轮椅,上面有行动不不便的病人。
看到一群蟒服、斗牛服和飞鱼服的大人物走过来,纷纷避到一边。
恭顺侯吴继爵戳了戳西宁侯宋世恩,指了指那些男子,“老宋,你老来京师总医院,说说,这些人是干嘛的?”
什么叫老来医院,我以医院为家啊!
宋世恩白了他一眼,“那是护士,也叫护理。”
“干什么的?”
“医士给你看病开方子,其它杂活就是他们做。定时给你喂药,照顾卧床不起的你,喽,你要是腿脚不利索,他就用那个轮椅推着你到处溜达喝风。”
“怎么全是男的?”
“有女的,但是在女院那边。
你要是想叫女的照顾啊,可以把你府上的婢女送到女护校去学习进修,回来后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安心上路。”
“你个乌鸦嘴!我呸呸呸!”吴继爵连呸了几声。
前面是园,有亭子、水池、圃。
园右边是一栋楼,听着动静很大,时不时听到呜呜的鸣笛声,声音飘到大楼的前方,猛地就停止没有声音。
视线被大楼挡住,众人看不见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听得人越发瘆人。
“什么动静?这声音跟救火车有点像。”吴继爵又问道。
“救护车,它也在车侧安了转笛,车子一动,叶子一转,它就呜呜的叫。不过它跟救火车有区别。
它是呜啊呜啊,救火车是呜呜,呜呜!”
“嘿,你学得还挺像的。救护车,就是车厢上有个大葫芦的马车?”
“是的。哪里有病伤员,它就呜啊呜啊的过去,把人送到这里来。右边这楼,东边叫急诊科,救护车把病伤员送那。
西边叫门诊科,还能自己走的,就去那里挂号排队,等着坐诊。左边这栋楼,”
宋世恩指了指园左边的这栋楼,“这是住院楼,生大病,或者动完外科手术的都躺在这里。进住院楼的病人就两种结果。”
“哪两种?”
“要么走着回去,要么躺着回去。”
“嘶——!”吴继爵倒吸一口凉气,“老宋,你可真没少来这里。”
“我时常心口痛,来医院不行啊。”
吴继爵嘿嘿一笑,“老宋,你哪里是心口痛,你是头痛。人家妻妾争宠,都是去钓鱼、喝酒、会友、打猎躲清净,你倒好,跑到医院来躲清净,奇葩啊。”
“我喜欢,不行吗?”
“行。对了,我们这是往住院楼去,胡公住在里面?”
“胡公是宣城县公,总戎政使,资政大学士,怎么可能跟普通人住一栋楼。后面转过去,有一个三进大院子,叫沁心园,胡公住在那里。”
“我就说嘛,这住院楼人来人往的,多嘈杂。老宋,我怎么有点想进这里看看。”
“老吴,我劝你不要去。”“为什么?”
“这住院楼地下室,有太平间!”
“太平间?干嘛的?”
“放死人的。下面就是个冰库,中间放死人,叫太平间。医院嘛,有生就有死。病死在这里,一时半会家属还拉不走,就暂时放在太平间。”
“听着真邪乎。”
“老吴,最邪乎不在这里,尽头那栋小楼,那里才邪乎。”
“怎么了邪乎法?”
“那栋楼叫医学研究楼,是什么研究所。听说有间房子里,全是玻璃罐子,里面全是酒,高度酒,酒里泡着好玩意。”
“什么玩意?”
“心肝脾肺肾,还有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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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羊的?”
“呵呵,人的!”
吴继爵又倒吸一口凉气,“真邪乎。他们学医的还研究这玩意?怎么泡在酒里,我以后还怎么开心地喝酒了?”
“泡在酒里不会坏!他们学医的不研究这个,怎么给你看病?不把心肝脾肺肾研究透了,你以后肚子里哪个脏器出了问题,怎么给你治。”
“有道理!”
“还有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邪乎的?”
“这小楼后面有间大屋子,里面专门解剖人。”
“解剖人?什么个意思?”
“把人放到一个水泥台子上,拿着锋利的刀,哗的一声,把肚子划开,再把心肝脾肺肾掏出来。还拿着一把脚踩会转的圆锯,把天灵盖锯开,把豆腐脑似的脑子挖出来
说是专门培养外科医士。不仅这里有解剖的,医学院那边解剖的尸体更多。”
“嘶——!”吴继爵又倒吸凉气,“这不跟张屠夫杀猪一样吗?哪来的尸体?”
“死囚执行死刑后都送这里来,供人研究。他们生前罪大恶极,死后也算是赎了点罪。
我听说解剖人尸体,那研究所还请了刑部负责凌迟的刽子手。
皇上仁德,废了凌迟、腰斩等诸多酷刑,这些刽子手眼看没了生计,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重拾手艺。”
“呵呵,把人切片,这手艺听着就瘆人。大理寺和刑部愿意把死刑犯的尸体送这里来?”
“愿意。听说这研究所还帮刑部培养什么法医,就是专门研究人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自己病死的,还是被人杀死的。被人杀死又是怎么弄死的。”
“切,说得这么天乱坠,不就是仵作吗?”
“人家现在不叫仵作,叫科学验尸,叫法医。”
吴继爵摸着下巴,很是狐疑,“老宋啊,老子非常怀疑,你对京师总医院这么熟,肯定没少来,也没少到处逛。
这是医院,又不是青楼,你怎么爱上这里来,不对,非常不对!”
“不对你的头!”宋世恩笑着骂道,“我就好稀罕,就希望看这些切人,解剖人,断手断脚啊。”
“你他娘的真变态!”吴继爵骂了一句。
顾寰转过头来,对落在后面的两人挥挥手,“快跟上!”
“来了。”吴继爵应了一声,快走几步,走到前面去了。
落在最后的宋世恩忍不住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长舒一口气,紧走几步,也跟了上去。
进到沁心园里,这里更加安静,往来的护士不仅有男的,还有女的,穿着衫裙,戴着圆布帽,嘴巴带着纱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到这群人呼啦啦走过来,纷纷避到一边。
胡宗宪的病房在东厢房,前面是院子空地,后面是园,李梃领着大家走进东厢房中厅,向右一转,正面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分成两格,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
两道帘子被拉到两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
屋子四壁刷得雪白,地面刷着一圈半人高的天蓝色漆。
里面非常简洁,有一张茶几,还有一张最新流行的帆布沙发,据说也是从西苑里流传出来的。
里面有钢制弹簧,填充有海绵,外面可以蒙牛皮羊皮,也可以蒙帆布,坐着非常舒服。
左边墙也是一扇大窗户,几乎占去墙的一半,由一格格一米见方的小玻璃窗组成。帘子被拉到两边,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小院子,有有草,还有一个亭子。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室内照得明亮。
四处角落有架子,上面有立瓶,各插着一捧不同的鲜。
屋里中间是张铁架子病床,胡宗宪躺在米色褥子上,盖着一床米色薄被。
一位女护士端着碗,拿着勺子在给他喂药。
他微侧身子,转着头,吃一口会流出三分之一,女护士要用毛巾擦拭干净,再喂下一口。
李梃站在正面玻璃窗前,对众人说道:“诸位,请在这里看望胡公。里面太小了。且胡公身体虚弱,大家进进出出,容易把病气带进去。”
到了医院,你就是国公也得听医生的。
大家站在玻璃窗前,胡桂奇换了一身白色长袍,戴着圆布帽子,从侧门走了进去。正好女护士喂完药,退到一边。
胡桂奇在床头弯下腰,轻唤了几声,然后指着正面的玻璃窗。胡宗宪看着玻璃窗后的众人,艰难地举起双手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众人拱手回礼,忍不住唏嘘叹息。
又问了一下情况,交代李梃和胡桂奇务必要好生医治和照顾梅林公,停了不到半个小时,诸位勋贵就告辞了。
离开时,诸位勋贵三三两两,稀疏地分开,各自轻声地交谈着。
“梅林公病倒,朝堂上恐怕要多事了。”
宋世恩对吴继爵和武安侯郑崑、安远侯柳震轻声说道。
他们四人平日里走得比较近。
“风浪再大,跟我们没关系。”吴继爵呵呵一笑。
柳震也跟着笑了,“没错,我们无欲则刚。”
“嘿,你以为自己是海刚峰啊。”
“嘻嘻!”
“兄弟们,”郑崑突然说道,“那边!”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永康侯徐乔松把镇远侯顾寰、阳武侯薛翰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呵呵,有人还是按捺不住啊。”宋世恩冷笑道。
吴继爵撇了撇嘴,“管他球。兄弟们,南苑醉风阁有新节目哦。”
“走起!”其他三人马上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