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记哈哈一笑:“成!你留在医院几天也好。厂里工作的事情,我回去就到保卫科替你打个招呼,好在警卫室那地儿,多个人,少个人的也不影响生产。不过曹森,你小子打人被抓这件事儿,在厂里造成的影响可不小。我先回去看看具体怎么办,估计一个记过的‘处分’怕是少不了你的。”
赵书记后面提到的“处分”,身为“土匪”的曹森毫不在乎。不过意外得了领导的假期批准,倒是使他精神一振。
曹森立刻绽开笑容,双腿挺直,脚跟“啪”地一碰,猛地举高手臂,对着唤弟的干爹行了个不太标准的“敬礼”:“谢谢赵书记的理解,等我回厂以后,一定好好工作,回报社会、回报国家、回报……”
“这小子!”赵书记笑着拍了拍曹森的后背,突然出其不意地命令,“稍息!立正——目视前方,挺颈、挺胸、挺腿;收腹、收臀、收下颌;眼要睁大,头要向上顶,两肩要向后张……”
曹森听令,毫不犹豫地一一执行。
双肩后张、挺胸、收腹间,曹森顿感自己的个头陡然拔高,身体也似乎在顷刻间变得如钢铁一般坚固;随着“咵”地一个立正,他胸怀中油然生出一种能将大地踏裂开来的勇气。
而他的军人站姿看在旁边人眼里,会是一种什么形象呢?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曹森,一下子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分别挂在他们精彩纷呈的脸上。
思维伶俐的唤弟看到“皮猴子”两腿笔直如铁柱,双脚碰靠间虎虎生威,他以往那个不务正业的“土匪”形象,刹那间发生了逆天转变。
谁能想到,当年的赵团长心血来潮,突然整出的这一站,竟然叫曹森站成了一棵挺拔的“劲松”。
就连久经沙场的赵书记自己,也感觉到了曹森瞬间外漏的英雄霸气,他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连连赞叹:“好小子——反应敏锐,不错啊!动作也干脆利落,挺好!依我看,你小子也别回咱厂干那个不起眼的保安了,还是进部队历练历练吧!一来可以杀杀你身上的逼人煞气,免得老是闯祸;二来嘛,你也确实是棵当兵的好苗子,不去行伍太可惜了。”
唤弟活动一下左臂,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努力微笑着说:“当兵太好了,干爹的主意可行!就曹森这暴躁的性子,还真是该找个地方好好磨练磨练,杀杀他那一身的土匪煞气。”
平日里曹森很少得到别人夸奖,乍猛丁地被赵书记一赞,反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搔搔可以窥见头皮的毛寸短发,羞涩地笑了:“就我这样的,部队能要?”
赵书记笑了笑,未置可否。
趴在床上的唤弟斜了他一眼,鄙视地说:“这几年光看你长个头儿了,怎么一点也没长脑子啊!俺干爹可是从部队里出来的人,他既然提议了,肯定就是打好谱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提议?那可不是一言九鼎的人会办的事儿。是吧,干爹?”
赵书记爽朗一笑:“瞧我这傻闺女,真是女大外向,还将起你干爹的军来了!行,只要曹森愿意,等你好了,我就送他去参军。”
唤弟一听急了:“别呀,干爹!曹森肯定愿意,你这就送他去吧!可别等俺好了,谁知道俺几时能好?说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呢!那不是把他这棵好苗子给耽误了嘛!”
曹森急忙说:“我是想当兵,当兵可以扛枪打仗啊!不过咱可先讲好了,我当兵的事儿,要等你恢复正常了再说。”
赵书记两肩滑稽地一耸儿,挑眉笑了笑:“傻孩子,现在——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治好你的伤,其他的都靠后。干爹保证,等你能下地行走了,那时一切都好说!”
唤弟更急了,她不舍气地恳求:“别呀,干爹!咱再打个商量,俺肯定会积极配合医生复健……”
“别说了,唤弟!”曹森使劲跺了一下脚儿,打断唤弟的话头,闷声闷气地重重说道,“你恢复不好我是不会离开的。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了,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要走也得等你康复了,咱们一块儿走!”
赵书记两手轻轻一摊,向着唤弟一笑,做了个“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表情。
唤弟还想再说,门外进来一人叫:“赵团长!”
赵书记一回头:“哎呀!孙院长,你怎么来了?”他嘴里说着,转身急走了两步,与来人亲热地握了握手。
“我不来,行吗?赵团长,刚才你家属的电话打到我家了,说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于继祖家里出事了,要他俩口子赶紧回家。”
胖墩墩的孙院长话音未落,雪梅就急忙问:“俺家里出啥事了?”
孙院长道:“您先别急,也不是啥大事。好像是你家老爷子领着你家小女儿,今天一大早上坡掰玉米,大概是嫌路远就捎了午饭。你闺女可能没睡醒,路上一手拎开水瓶,一手搓眼睛,没注意就被露出路面的石头绊倒,烫伤了。老爷子一见,当然着急了,他抱起孩子就往家跑,年纪大了,慌里慌张的又摔了一跤。孩子倒是没事儿,除了轻微烫伤,只有额头磕破了点皮儿,就是老人的大腿骨折了。你先别急!现在老人跟孩子都被村人送到县医院了。只是因为大忙季节没人陪床,你们村的书记就辗转找到了赵团长的家属,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
继祖听了,感激地说:“谢谢孙院长!这么晚了还来通知我们……”
雪梅急了,流着泪抱怨继祖道:“咱爹也是,身体又不好,干嘛还要上坡?棒子又不是麦子,拖几天掰又能咋地?他就不能等等,等咱们回去再掰也晚不了。看看这回儿弄的,怎么办?”
继祖呵斥道:“慌什么?孙院长都说了,咱闺女没事儿,爹也不过跌断了腿。再说了,他俩不是已经送进医院了吗?你就知道埋怨咱爹!不用问,咱爹肯定是看见人家都下手掰棒子了,他心里着急,又不知道咱俩几时回家,这才领着孩子上坡的嘛!你这会儿埋怨他一个老人管啥用?”
雪梅捂着脸哭出声来:“俺不埋怨他埋怨谁?你说说,俺统共养了仨闺女,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伤了俩。唤弟已经这个样子了,囡囡再烫出个好歹来……”
一听这话儿,继祖登时火了:“唤弟哪个样子了?孙院长不都说了囡囡没事嘛!你就知道哭,哭、哭、哭!再哭出去哭,别影响到唤弟休息。不长脑子的娘们,哭要是能把孩子的腿哭好了,我陪你一起哭……”
赵书记看他俩人要吵起来了,赶紧劝道:“继祖,你少说两句吧,出了事儿就要赶快想法处理事儿,吵吵能解决啥问题?这样,咱仨现在马上回家,我让司机先送你俩去医院……”
文龙赶紧说:“俺也回去!”
唤弟伸手戳戳床边一声不吱的曹森,说:“曹森也回去,干爹,车里能坐开吧?”
曹森瞪了唤弟一眼,恨恨地道:“我不回去,坚决不回去!我好不容易跑出……”
赵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曹森,掰着手指,别有深意地说:“司机、我、你爹、你叔叔婶婶,看,现在已经有五个人要回去了,车里还真坐不下了。我看,小曹还是留下吧!”
听了赵书记的安排,曹森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窃笑着,离开唤弟远了一点。
雪梅流着泪上前,摸摸唤弟的头说:“唤弟,你要赶紧好起来呀,婶婶不能陪你了,对不起!”
唤弟故作大度地说:“婶婶快走吧,二爷爷和囡囡妹妹那里更需要你。”
文龙挤不过来,就远远地说:“唤弟,爹先回家看看,过几天收完庄稼,再回来看你。”
唤弟催促着:“走吧,走吧,俺没事儿,你们路上小心!”
要走的人都跟唤弟打个招呼,鱼贯走了出去。
转眼间,满满登登的病房里,“呼啦”一下,人全出去了。
唤弟抬起头,费劲儿地转着脑袋,打量了打量这间洁白的病房,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羡慕地想:俺什么时候也能跟他们一样,说走就走呢!
没多大工夫,出去送人的曹森就率先跑了回来。
一进门,就听唤弟在床上自言自语地低声叹气:“唉!刚刚跌倒就撞上拳头,才挨过棒槌又遭遇榔头。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
曹森没听明白,就问了一句:“唤弟,你一个人在咕哝啥呀?”
唤弟看看他,心情低落地问:“死‘土匪’,你倒是说说看,俺们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儿,算不算是‘祸不单行’啊?”
头脑简单的曹森还没想出怎么回答,门外一个朗朗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进来:“这点小事儿也叫‘祸不单行’?小同志哎——你可别再胡乱祸害中华文化了!再说了,就算是‘祸不单行’,那也是昨日的祸事了。那出生在咱们山东的‘书圣’——王羲之,不是还在年夜里写过一副有名的对联,说什么‘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嘛!”
“老同志啊,你就别瞎掰了!你说的那个调皮羲之智写春联的故事俺看过,纯粹就是后人胡编乱造的。你想想,那个成语典故——‘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是明朝施耐庵最先在《水浒》里借宋江之口说出来的。而王羲之呢,他明明是东晋人士,又怎么可能跨越千年、先知先觉明朝大才子将来要说什么话呢!”唤弟白了快步走进来的欧阳一眼,不服气地驳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