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立鹤听张连枝说过,楚音高中时成绩还不错,如果不是高考前出现那档子事,可以上一个很不错的大学——楚音是在跟十七岁的自己较劲。
司立鹤有耐心陪楚音找回丢失的那几年。
在楚音再一次因为忘记语法而抱着脑袋流泪时,司立鹤握住他发抖的手,一遍遍跟他说没关系,等楚音的情绪稳定一点,重新帮他梳理思路。
楚音学习的进度不快,但每天都有在进步。
司立鹤提前跟授课的老师说明了楚音的情况,女人总是会用很包容的目光鼓励楚音踊跃开口,不管楚音说得怎么样,都能得到夸赞。
米娅也成了楚音练习口语的老师。
在某一天早晨,她问楚音“how are you”得到的不再是“i’m fine,thank you,and you”,尽管楚音嘴巴已经张出来了,愣是硬生生地转了个弯——not bad!
米娅哈哈大笑,对楚音竖起两只大拇指。
楚音活了二十多年得到的夸赞还没有这两个月多,小到他只是鼓起勇气尝试跟邻居打招呼都能得到女人对他今日份穿搭的赞赏。
他透过反光的玻璃看自己宽大灰色毛衣,心想这有什么好夸的,外国人真夸张呀。
两个星期后,陪读司立鹤说自己感冒,不能和楚音去语言班。
楚音也想请假,司立鹤替他裹好围巾,“那你会掉队,难道你想下次课堂小考和果果一样倒数第二?”
果果只是拉力赛比赛输了一次就被司立鹤念叨一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非常生气地咬司立鹤的裤脚。
司立鹤举手投降,问楚音,“还请不请假?”
楚音犹豫片刻,摇摇头。
司立鹤把他下午要吃的药分好放进书包里,米娅送他去上课。
半个小时后,米娅去而复返,跟焦急等待的司立鹤说:“放心吧,很顺利,我亲眼看着他进学校的。”
司立鹤说好,结果沉不下心做事,心想楚音第一次外出能不能行,会不会突然发病,会不会焦虑,能不能应付老师和同学的发问,以及,楚音不会趁机跑了吧?
他在屋子里到处找狗,见到果果趴在啃玩具才稍稍安心。
米娅在房间听见汽车发动声,探出窗去看,对上车司立鹤说:“tollan,相信楚音吧,他不是小孩子了。”
司立鹤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明白。”
他见过楚音最糟糕的样子,根本没法放心。
一路驱车到学校,却没有进入教室,只透过窗户往里看。
楚音很认真地竖着耳朵在记笔记,给了司立鹤一个非常专注的侧脸。
司立鹤小看了楚音,那么多艰难的事情楚音都熬过来了,一个小小的语言班怎么能打倒他?
老师发现了窗外的司立鹤,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
楚音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在老师的同意下走出去找司立鹤,狐疑地问:“你不是感冒了吗?”
司立鹤被问倒,说米娅让他出来买东西。
楚音小小地哦了一声,不知道相信了没有,要继续回去上课,抿了下唇,低声道:“晚上你会来接我吗?”
司立鹤看着一点点鲜亮起来的楚音,心跳加速,不顾探头探脑的同学们的视线,亲了楚音一口,“当然。”
同学们起哄地拉长了声音,楚音两颊倏地红了,轻轻地推了司立鹤一把,转身坐回了座位,不再看司立鹤一眼。
周六晚上楚音和linda连线。
楚音把课本和笔记分享给她,说自己有在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可以用英语流畅地跟对方聊天。
大概是司立鹤那句倒数第二刺激了他,楚音真的很用功,心理疏导结束后又接着去听英语听力。
司立鹤给他留了安静的学习空间,和linda在书房里对话。
linda减少了楚音的药量,并嘱咐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司立鹤开玩笑道:“我现在哪敢惹他。”
重话都不敢说一句,装也装出个样子来,哪怕是装一辈子司立鹤也甘之如饴。
回到主卧见楚音还在挑灯夜读,司立鹤走过去把人抱到床上,“明天不用上课,休息一天。”
楚音扑腾着要去背最后一段,被司立鹤压在身下亲。
他动一下,司立鹤就亲一下,直到他软绵绵地躺好为止。
司立鹤把灯调暗了点,在暖黄的灯光里用眼神描摹楚音的五官,楚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偏过脸,呼吸变得绵长。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做过了。
气氛太好,错过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司立鹤试探性地摸进去。
楚音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微微颤动,看不出是愉悦还是抵触。
司立鹤只亲亲他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睡觉吧。”
室内彻底暗了下来。
片刻后,楚音仰头,有濡湿的吻落在司立鹤的唇边。
四瓣唇粘了胶水似的黏在一起,亲了很久,亲到楚音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司立鹤还在留恋不舍地啄吻。
伦敦的冬天又湿又冷,圣诞节这天,米娅回家过节去了。
楚音想象中的画面具象化了,客厅有他们一起布置的小圣诞树,他和司立鹤盘着腿坐在壁炉旁取暖,果果穿着红色的披风满屋子溜达,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的战士。
司立鹤给邻居送烤羊腿,以回馈邻居时不时送的鸡蛋,他觉得天冷,没让楚音跟着去。
夫妇俩向他问好,他把鲜美的烤羊腿递出去,说我的伴侣很是个不自信的人,很需要夸奖,请你们平时多表扬他。
夫妇俩欣然答应。
楚音跑到二楼的窗户往下看,挥着手跟邻居打招呼,得到了夫妇俩热情的回应。
他的脸上有笑容,被暖光照得璀璨,司立鹤心里有块地方软软地陷下去,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他没什么遗憾了。
伦敦的冬天又长又湿又冷,在风夹雾雨里,楚音顺利完成了语言班的课程。
三个月的时间,楚音进步飞快,刚到伦敦时还是只能看能读不能说的哑巴英语,现在已经能够和当地人进行日常交流,虽然有时候会卡壳磕巴,但那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毕竟没有谁会严格到纠着非母语者小小的口音不放。
又一次跟linda的连线,楚音把拿到的证书给她看。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等见到屏幕里眉飞色舞的自己才恍然发现从前凝聚在他眉宇间的愁绪几乎淡得看不见了,慢慢噤声。
linda笑着凝视着他,“小楚,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又问,“最近和司先生相处得如何?”
楚音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但对于给自己治疗的医生,他愿意多说些心里话,嗫嚅着,“我不知道......”顿了顿,实事求是地补充,“他对我很好。”
司立鹤放下所有工作陪他来伦敦“避世”,为了让他更好地融入当地生活给他报名语言班,对他忽好忽坏的情绪有无限的包容。
他还听闻陈邵风出事故断了一条腿,司立鹤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未出国前有段时间司立鹤频繁外出,想必脱不了干系。
楚音很难挑出司立鹤的错处,只不过对于这些好,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到惶恐。
不知道哪一天司立鹤就玩腻了这个爱情游戏,司立鹤亲口说的——爱?别开玩笑了,我才没时间陪他玩什么爱情游戏。
看出楚音的纠结,善解人意的linda说:“不管怎么样,听从你自己的心,就是最好的答案。”
日子变得悠闲起来,天气渐渐回暖。
司立鹤和楚音每周末都会去市中心一躺,没有任何目的,走到哪停到哪。
有时候停下来看广场上的白鸽,有时候坐在长凳上看傍晚的晚霞。
一次,误打误撞进了教堂,和虔诚的教徒们一起聆听神职人员讲诉耶稣的故事,教堂有一扇方形的天窗,金灿灿的阳光正好洒在一对祷告的夫妇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圣洁。
教堂外,小学生组成了一只合唱队,可爱的洋娃娃们正在吟唱。
司立鹤和楚音牵着手静悄悄地穿过歌声,随手给涂满桐油的艺术家投下两英镑,获得了一个优雅的摘帽礼。
搭大巴回去的路上,司立鹤看见渐渐落幕的夕阳,远方古朴的建筑物被天际分割得一半明一半暗,他握着楚音的手,脑袋靠着脑袋,感慨,“真不想太阳落下。”
他不知道在下一个黎明到来之前,楚音是否还会在他身边。
夜晚,司立鹤被国内一通电话惊醒。
司秦劳累过度倒在了工位上,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时过境迁,齿轮再现,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司立鹤一次次地学会面对失去。
十九岁的雨夜,病魔无情地夺走了他的母亲,而现在他再次面临选择的节点。
“副经理,您什么时候回国?”
司立鹤转过头,望着昏暗光线里的楚音。
夜里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视线也逐渐变得朦胧。
楚音脸上有一种很怜悯的神情,好似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与挫折,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片无法抹灭的柔软。
片刻后,楚音慢腾腾地向他挪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司立鹤丢了手机反抱住温热的躯体,抱得很用力,仿若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松开手。
“楚音,留下来。”他这样说,“留在我身边。”
他只字不说求你两个字,姿态却处处透露着恳求。
楚音没有说话,回报以更加用力的拥抱,他们从没有一刻这么接近,透过伤痕累累的身心触摸到了彼此不安的灵魂。
司秦一倒下,盛锐人心惶惶,作为当之无愧接班人的司立鹤必须马上回去稳住局面,但要带上果果回国需要一些手续,中途还得经停中转,实在很奔波,而楚音不可能把果果留在异国他乡,因此最理想的状况是司立鹤先单独回国。
司立鹤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特助买了最快一趟直飞,四个小时后,司立鹤就会登上回国的客机。
别墅里笼罩着浓浓的哀愁,米娅再三跟他保证一定会照看好楚音。
司立鹤道了谢,回过身见到楚音站在楼梯口,笑着走过去,把人牵回主卧,语气松快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问米娅,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不要在乎时差,我一定会听的。”
他握着楚音的手揉了揉,沉吟,“药要记得吃,我会查岗,如果你停药了,我就跟linda告状,让她给你开最苦的药。”
“米娅说每个周末华人俱乐部会组织活动,我让她带你一起参加。”
司立鹤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怕一次的离别换来终身的不再见,他不确定地笑问楚音,“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对吗?”
楚音抿了抿唇,起身拉开抽屉,把司立鹤助眠的药物收进了行李箱。
他一直都知道,司立鹤脑子里蹦出了这句话,望着近在眼前的身影,却觉得怎么抓也抓不住。
有很短暂的一刹那,司立鹤不愿意管那么多了,他想直接把楚音绑上飞机,反正楚音没有反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