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啊,对了,”陈见雪忽想起来,“我醒来时,还听青龙卫说起过,山外不远处,有个叫两仪城的地方,正在混战。”
    “两仪城……”
    云摇面色陡然变了。
    两仪城,天陨渊。
    那滔滔魔焰之下,叫她觉着仙格都随之栗然的、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原来那就是神器往生轮。
    思及此,云摇再坐不住,她直身便向外走去:“我须得出去一趟,若是慕——白虎城主来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房内休息。”
    “啊?…等等。”
    陈见雪慌忙追身上来,拦下云摇:“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要不是仙格受损,识海也随之震荡,云摇现在恨不得一息就去到万里之外的两仪城天陨渊。
    如此情况下,她自然没耐心和陈见雪虚耗:“我实在有件急事,片刻都缓不得。其他事留待我回来后再说,最多两日,我一定赶回来。”
    陈见雪却急了,一把拽住云摇,同时脱口而出:“你朋友可能熬不过两日了!”
    “——”
    已经走到门前的云摇身影骤僵,几息后,她回眸,“什么…朋友?”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就是那位救了我的白虎城城主要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的。他说你有位见不得光的朋友,那夜刚好撞到了他手里,如今就在朱雀狱内受刑呢。”
    “……凤清涟?”
    云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陈见雪犹豫了下,“但他让我来照顾你,就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
    云摇:“——!”
    仙术反噬的天谴之力竟伤她仙格至此。
    可见她窥破的天机对乾元界的未来命运有多至关重要。
    “朱雀狱在哪儿?”
    陈见雪有些担忧:“你要做什么?”
    “劫狱,救人。”
    云摇面色冷极。
    她已经能够断定,这十日内,或说在她昏迷之时,慕寒渊识海内占据为主的就已经是恶相了。
    凤清涟在他手中绝讨不得好,她若不尽快将人救出……
    “才刚醒来,就想着要怎么离开了吗?”
    云摇面前,这座寝阁内的正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
    一道玄色衣袍,雪白长发的身影,逆光站在了她身前。
    青铜面具遮蔽了原本神情,云摇惊回身而抬眸时,正撞入了面具下,那人漆晦如墨的眼底。
    细微的魔息将他瞳孔描上一圈血色。
    隔着青铜面具,那人临睨着她,笑意低哑、沉戾而又如蕴着亘远的怀缅:
    “师尊,我们已有千年未曾亲见了——当真不留下来,参加徒儿明日的大婚之典吗?”
    第83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慕寒渊的忽然出现,惊到的显然不止云摇。
    旁边,陈见雪慌忙上前:“尊主,她应是昏睡久了,口不择言,您……”
    “出去。”
    慕寒渊冷声,一眼都不曾往旁边落,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云摇。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座院落一步。”
    “……是。”
    陈见雪迟疑地看了云摇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做了礼便离开了屋子。
    房门在云摇面前不远处关合。
    室内归于寂静。
    “慕、寒、渊。”
    望着面前雪发玄袍的青年,终于回过神的云摇只觉得身后都生凉:“若你真是千年前的那个人,那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尊了。”
    “是么?可我还是很想知道。”
    慕寒渊却笑,他抬起袍袖像要来揽身前的红衣女子,可惜被她身影一晃,便向后退避了过去。
    他也并不遗憾,就垂下手停在那儿,漆眸如海地临睨着她:“师尊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来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这一世那个天真、无知、愚蠢——蠢到竟然对世间苍生怀有可笑的悲悯的徒弟呢?”
    “……”
    对上青铜面具下那人眼底纠葛至深的疯狂,云摇只觉得连眉心的仙格都跟着痛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
    “前世种种,是我一错再错。但我以为我以一命还你,该够解你执念了。为何你还是如此恨我?”
    “因为你根本不懂——!”
    慕寒渊忽然暴戾地近身,扼住了云摇的肩,他死死凝着云摇的眼:“即便到这一世、你却还是不懂!……我从不恨你要杀我,我只恨你抛下了我。”
    他的声线在沙哑下透出几分难察的颤栗。
    又像是两道重叠的魂音。
    云摇吃痛,愕然抬眸。
    在慕寒渊的眼底,她果然见到了黑白两色如太极阴阳般首尾相逐的游鱼。
    所以,这一句也是他想对她说的吗?
    “慕寒渊,你能听到,对吗?”云摇放轻了声,“这一次,我没有真的抛下过你。你该知道的,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只有那样,我才能从仙域所有想要你死的人手中救下你、保全你。我如果真的想要放弃你,又怎么会来魔域?”
    “——”
    扼制着她肩的指骨颤着一点点松懈。
    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下,那人痛苦地紧阖上眼,握拳的手垂扣在云摇身后的桌沿上。他手背上的青筋抻起暴烈的力度,像是在遏制着神魂深处剧烈的撕扯与挣扎。
    慕寒渊的身影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压制着,一点点低伏下来。
    云摇不敢妄动,只望着他,直到他慢慢伏在她的肩上。
    靠在她颈侧,那人一动未动。
    云摇连呼吸都放轻了,试探:“慕寒渊?”
    “……”
    “…寒渊?”
    “……”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昏睡过去了,云摇抬手,想去触碰他将要滑落的面具。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冰凉的金属,她手腕就被蓦地攥住。
    “师尊,你还真是偏心。”
    低哑沉戾的声线,叫云摇的心一瞬就跌了下去。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惜慕寒渊已经攥着她手腕,从她肩前慢慢直回身。青铜面具跌落下去,砸在云摇的脚旁。
    她看清血色魔纹如冷玉血沁般,描摹过慕寒渊凌长的眉眼。
    将这张清绝谪仙般的面孔都衬得秾艳妖异。
    “可惜,你的那位乖徒弟,恐怕出不来了。”
    慕寒渊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掌。
    血色丝络勾连而成的终焉火种,如一朵血色的曼珠沙华,在他掌心徐徐绽放。
    淡淡的金色熠烁其中,花蕊里像绽着金莲的虚影。
    “终焉火种……”云摇几乎切齿,带着怒恨瞪向他,“小金莲果然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慕寒渊低声笑了起来,“你那个天真的乖徒弟,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在仙域时候能够以神魂反制于我,来了魔域就也可以,实在可笑。”
    云摇眼神轻颤了下:“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乾元界内每死一个人,终焉火种都会强盛一分,他要拼死克制封禁它在灵府内,而我却可以肆意调用——那十万魂火性命岂止填入了天陨渊呢……此消彼长,他到底拿什么与我抗衡?”
    慕寒渊以指节勾拨,引得终焉火种如同一朵生了灵的花火,在他指骨间盘绕跳跃。
    他漆黑的眸心被它映得暗红,邪异。
    “哦,还有我的师尊,也是一样的天真,”慕寒渊的眼神从指骨间的终焉火种上,挪下来,落在云摇的脸庞,他哑声笑起来,“你知道,你前世一直费尽心思想要拔除的这些丝络,究竟是什么吗?”
    云摇瞳孔轻缩。
    那个答案还未出口,就已经叫她有种心魂栗然的感觉。就像是拼命逃脱却始终被追逐在身后的,逃不过的名为宿命的东西。
    她眼睫轻颤:“别……”
    “是世人的魂火。”
    慕寒渊却冰冷、残酷地,带着笑斩断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低声凑在她耳旁,“我每叫它衍生一丝,这世上某个角落就会有一个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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