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诧异地站起来,方才的纠结一下子消散了:“余歆?”
林寻将院门打开,正要发问,余歆却先一步开口:“我听说前几天有人搬进来了,我爸妈说是你回来了,我当时就想过来看你,但我看你们家进进出出好多人,知道你们在搬家,所以今天才过来。这么晚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林寻摇头,问:“你们也住在这里?”
余歆:“哎,瞧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我们也才搬来不久,也就你们早半个月吧。”
余歆边说边走进院门,笑嘻嘻地拉住林寻的手。
林寻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聊起,原先准备好的台词在这一刻全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是任由余歆拉着她。
院门依然开着,林寻背对着门口,对身后情况一无所知。
她和余歆的影子落在地上,树影掠过,两位少女的影子美好而生动。
直到地面上出现另一道影子,来人身量很高,正在朝林寻靠近。
很快,他们的影子就重叠在一起。
林寻的余光只瞄到影子在移动,还没看清,下一秒视线就被挡住了。
盖住她眼睛的手很修长,没有捂严实,还留了一点缝隙,令她足以通过指缝看到站在对面笑嘻嘻的余歆,还有手掌周围透进来的光线。
随之而来还有一股日晒过的木棉香,侵占着她的鼻息,既熟悉又动人。
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屏住呼吸,要将那味道关在鼻腔里。
林寻松开余歆的手,缓慢且小心翼翼地触碰眼前的手掌,先是摸到骨节分明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随即滑过流畅的线条、平滑的皮肤,一直来到略微凸起的腕骨。
她将那只手从半空拉下来,下意识转身,视线却只对上他胸前的衬衫扣子。
再往上,是喉结、下巴、笑意浮动的嘴唇、略微翘起的鼻尖,那双眼睛清澈且闪动着奇异的光泽,眼底深处跳动地欣喜和灼热。
“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是不是把我们忘了?”没等林寻开口,他先一步问,声音很低,即便是“责怪”依然是温柔的。
林寻摇头,依然盯着他:“怎么会忘?我也是这样担心,才没有和你们联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也笑了:“昨天晚上。”
“那你……”
林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歆打断:“我说两位,咱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林寻“哦”了声,走向屋门说:“先进来吧。阿姨去买菜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余歆一蹦一跳地跟上:“哥,快点。”
少年应了一声,拾阶而上,最后一个进屋,并顺手带上门。
林寻找出两双新拖鞋递给他们。
洗过手,余歆快速在一楼转悠了一圈,赞叹一声接一声,一会儿说“这个装修风格我喜欢”,一会儿又说“爸妈的喜好太老土了,真的过时了,说了他们就是不听”。
林寻没接话,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那儿煮了一壶热水,又拿出口感清新的水果茶包。
“那个,余寒。”林寻叫道。
余寒,余歆的哥哥,去年考上了农业大学,今年刚读完大一。
此刻他就侧身站在客厅里,从林寻的角度,刚好看到下缘剃得很干净的短发,宽而有棱角的肩膀,浅色的短袖衬衫十分修身,下摆掖在休闲裤里。视觉上而言,他的身材比例显得比实际身高还要高一点。
余寒听到叫声,走向岛台:“嗯?”
林寻指了指茶壶:“只买了这种水果茶,行吗?冰箱里还有一些气泡水。”
余寒笑道:“我们喝什么都行。”
林寻点头,见水煮开了,正要去伸手,余寒却先一步拿起:“我来吧,小心烫。”
林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那汩汩注入茶壶的水流,以及蒸腾的白气。
余寒问:“这次回来要待多久,还走吗?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今年参加高考?”
水满了,林寻将盖子扣在茶壶上,说:“身体原因没参加高考,来年可能会高考,也可能会出国,现在还不知道。”
余寒应了声又问:“现在和你舅舅住在一起?”
“嗯。”林寻微笑着点头,拿出几个杯子,将水果茶倒出来。
虽说经过四年时间大家都有了变化,这突然地重逢却令林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四岁以前的生活,美好而单纯。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余歆慌乱的声音:“啊……对不起,对不起!”
林寻和余寒一同看过去,声音是从书房方向传来的。
林寻立刻上前,刚好见到余歆跑回来,而书房的门开了一半。
林寻刚走过去,没想到门里却走出一道身影。
许亦为表情淡漠地站在那儿,一手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
原来许亦为在家?
林寻一下子站住脚,正要解释,许亦为却指了指手机,随即挪开目光,将门掩上。
林寻定了定神,回身就时见余歆低着头站在客厅里,正在接受余寒的数落:“你也太冒失了,怎么能到处乱闯?”
余歆小声解释:“我只是好奇。是寻寻说的,家里就她一个人。”
林寻:“是我搞错了,我不知道原来舅舅在家,抱歉。”
余歆立刻回道:“哎呀,你道什么歉,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对不起寻寻,我是不是打搅到他了?”
林寻摇头:“没有。”
许亦为并不是轻易会被外人、外物打搅的人,但她没有多解释。
气氛一时尴尬,留在这里只会更坐立不安。
林寻建议道:“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我这几天都没出过门,不知道老街区变化大不大。”
林寻很快回房拿了个帆布包。
出门时,余寒已经叫了车,不过十五分钟,三人就回到熟悉的老街区。
林寻走在中间,余歆在旁边念叨着这几年的变化。
这里的老房子拆了一半了,余下一半的商店还在营业,拆迁工程弄得稀稀拉拉,整条街远没有以前热闹,还有些破败。
走了半条街,三人在以前经常光顾的小吃店吃了点东西。
趁着余寒结账,余歆才逮住机会,凑到林寻耳边小声说了句:“我哥一直想着你呢。”
林寻下意识看向余歆,眼睛里有着疑问。
余歆笑道:“真的,骗你我是猪!”
林寻跟着笑了。
离开小吃店,余歆走在前面,一家家地逛,一会儿要看衣服一会儿又要看发卡。
余寒和林寻起初还会跟进去,后来就站在外面等。
余寒一直在话题,正好说起许亦为:“你这个舅舅挺有本事的,我爸妈都这么说。”
林寻:“是吗?”
余寒:“嗯,现在咱们住的别墅区三年前还是荒地,听说他当时就看中了,还投了一大笔钱。这里的人都不看好,我爸当时也在观望,后来跟着投了一点。直到一年前开售我爸后悔了,还说真应该再早一点投。”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琢磨着余寒透露的信息。
许亦为三年前就投了别墅区?可是利嘉医生建议她回来养病分明是一年前的事。
难道许亦为三年前就料到有可能会回来?还是他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碰巧留意到这里的项目有利可图,随手就投了?
正想到这,就听到余寒问:“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爸妈昨天还提起你。”
林寻“哦”了声,不假思索道:“好啊。”
说话间,她扬起一点笑容,转头看向余寒,余光在转头的刹那掠过街对面。
就在这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余寒也跟着看过去。
相隔三十米的地方是一家小型汽修厂,此时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工服的少年,他脚上的鞋趿拉着,一身的汗,工服和肤色健康的脸上沾着污渍和机油,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用同样沾了污渍的毛巾擦了擦,就将毛巾挂在脖子上。
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还有点愤世嫉俗地波动,但不是针对任何人,仿佛是已经写进骨子里的东西。
少年边走边点了一支烟,动作娴熟,直到目光扫过街对面,脚下停了。
他的目光掠过余寒,最终落在林寻身上,原本疲倦的眼神瞬间锐利,颌骨也浮现出咬牙的痕迹。
安静了两秒,他又抬起手将烟放到嘴里,目光收回,继续往前走,直到越过两人,走进前面不远的小吃店。
……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林寻正在经历什么。
空气里的烟草味合着微风一起涌入鼻腔,林寻的视线原本一直追随着少年的身影,眼睛看到的只是普通的街景。
可就在少年走出汽修厂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随之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画面里的地方林寻毫无印象,像是郊外的某栋废弃房屋。
废屋门窗破败,水泥墙暴露在外面,屋顶还漏了个大洞。
屋子里,有个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地上和墙壁上有着喷溅型的血迹,是从她颈部动脉喷出来的。
林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细看之下才认出血泊中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亲,许南语?!
等等,这不会就是当年的案发现场吧?
可她从没来过这里啊!
如果这是幻觉,未免太过真实。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些闷热的温度,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合着血腥味儿,以及一股发霉的味道。
林寻试图去触碰母亲,可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林寻,林寻!”
这道声音就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像是要将林寻拉回现实。
林寻与那股力量对抗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废屋门口还有另一个中年女人——她跌坐在那儿,人已经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