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笑了笑:“可惜我太过愚笨,迟迟未能领会到师父的用意。”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乌拓忽然道:“卫风,快,你要突破了!”
滚滚云雷朝着卫风而来,强悍澎湃的天地之气在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卫风愕然抬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突破过了,不过是仗着元神特殊肆意妄为,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被天道舍弃,再无飞升的可能。
“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布阵渡劫!”曲丰羽反应最快,抓起他和玄之衍便跑,乌拓化作原型跳到了她的肩膀上,一行人飞快往前,后面的劫雷气势汹汹的追赶,直到远离了浮泉古神殿入口,他们才停下来。
卫风抓紧时间布阵,曲丰羽和玄之衍在外围为他护法。
“他只有木偶躯壳,竟然也能突破渡劫。”玄之衍有些不安,“这对他的元神太危险了。”
“师承悟道终归得天独厚,他见到了青渡和夏岭几人,算是阴差阳错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心结,修士的心魔有时候并不明显,甚至本人都察觉不到,却会一直深受其害,纠结其中还心甘情愿,有时候解开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契机,可即便如此,许多人穷尽几百上千年都难以遇到。”曲丰羽看着法阵中盘腿而坐的卫风,“江顾最开始给他关爱却又欺骗他,是他舍情入欲的源头,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自始至终都对江顾怀有芥蒂,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痴缠,其实从未放下过,他自然迟迟无法突破……只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漫天劫雷轰然劈下。
卫风坐在渡劫阵法中央,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与他之前任何一次渡劫的感觉都不同,一直压在身上的不安和猜疑如云烟般悄然消散,那些他耿耿于怀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恨意和不甘无声沉寂,饱受折磨而生出的怨愤逐渐淡去,被仇恨泯灭的人性逐渐萌芽,那些缠绕进四肢百骸企图控制他心智的欲望被强横地压制收服。
然而天道似乎不满他如此顺利,白瞳浮现,鬼纹蔓延,刺入他的丹田和脊髓,剧烈的痛楚让他想起了在生死楼的不甘,他想起了被江顾欺骗时的绝望和恐惧,想起了那些患得患失和求而不得,想起了沉沦欲望时的愉悦和轻松……他想要放弃,甚至连天道都认为他应该做一个只有欲望没有感情的怪物,如他这般的污秽之物天生就不该有人的情感与理智。
在一片刺目的雷光里,他又看见了江顾,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背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江顾就这样不悲不喜地望着他,而后抬起手,微凉的食指点在了他的眉心,如同九天之上前来的仙人,清明智慧,涤荡污浊,将他渡化成人。
‘平安归来。’
渺远的声音在雷声中格外清晰,灿烂的金光自他眉心而起,将快被劈散的元神笼罩在内,原本漆黑粘稠的元神,竟变得干净了些许,甚至隐隐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劫终于缓缓消散。
“太乙境……大圆满。”曲丰羽不可置信地看着卫风,旋即脸上的神情变成了狂喜,“太乙境大圆满!”
“卫风!”玄之衍也震惊到不行。
卫风起身,握了握拳头,虽然之前他便已经能到太乙境,但那全都是用消耗元神的方式,但现在却是切切实实的太乙境大圆满的修为,他对天地间气息的感受完全不同,体内的灵气和浊气在以一种十分和谐的方式流动着,原本将他折磨得暴躁愤怒的欲望也都服服帖帖,黑色的鬼纹变得透明,元神惨白空洞的白瞳便成了浅淡的银色,而他黑漆漆的元神也隐隐有些银蓝色的光芒,不再漆黑一片……如焕然新生。
他对曲丰羽和玄之衍笑道:“多谢你们护法。”
他依旧迫不及待想赶到江顾身边,但他却克制住了这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他隔着躯壳,看了看自己变得完好无损的元神,将二指并拢,竟将元神干脆利落地切成了十多份,疼痛让他微微蹙眉。
“你疯了!”玄之衍愕然,“你刚渡完劫!”
曲丰羽也不赞同,“你的元神好不容易稳固……”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放心,不会有事的。”卫风还是留了份私心,多切出了一块元神,“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
与此同时,金灵塔内。
江顾感受着体内修为在增加,竟隐隐有了突破金仙境的趋势,便猜到了卫风突破渡劫,只是没有想到他为何会突然突破。
江顾正疑惑着,识海内忽然出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可惜他在失灵阵中,无法操控元神入识海,谁知下一瞬,元神忽然被一股浊气笼罩,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识海之中。
一道微凉的元神紧紧将他抱住,元神边缘到处都是伤口。
江顾拧眉,抬手覆在他的后脊上,强行调动灵力将那些伤口覆盖,沉声道:“可是遇到了难处?”
渡完劫就一声不吭地跑来,果然这么重要的任务对卫风来说还是过于勉强,是他急功急利了。
就在江顾打算亲自去解决的时候,抱着他的人忽然闷声笑了起来,江顾想将人推开,却被抱得更紧了。
“江顾,”卫风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也喜欢你。”
江顾愣住。
微风习习,扫过两人纠缠的衣袖,平静水面内泛起了圈圈涟漪。
第220章 生死无咎(十七)
江顾对上他认真又热切的目光, 缓缓眯起了眼睛:“你——”
卫风忽然捧住他的脸,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温热的柔软一触及分,江顾看着他开心又期待的模样, 斥责的话卡在了半路, 只是又将覆在他伤口处的灵力又增加了几分,沉声道:“元神为何伤成这样?”
于是卫风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最后期待地看着他, 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江顾想抽他。
卫风看着他沉下脸, 心虚道:“放心吧师父, 我的元神本来就很碎,而且突破之后强悍了不少,不疼的。”
事已至此,江顾也不再多说,他本以为卫风娇气又怕疼, 肯定不会选这种自损的办法, 结果这厮不声不响干完了,还美滋滋地来邀功。
“平泽修士也并非都是良善之辈, 传送他们时务必小心。”江顾叮嘱道, “藏好身份, 结束后去界乡外先找到你的躯壳,在合灌城等我。”
“不,我要和你一起。”卫风却拒绝了他。
江顾眉梢微动,以为他又要撒泼耍赖, 却见他平静道:“宋时峻肯定带你去见萧澹, 这两个人哪个都不好对付,就算有平泽的那几个老家伙在, 你们也未必是对手,而且你是玉阶,肯定最先被针对,保不准平泽的人还会反咬一口……师父,我现在已经是太乙境大圆满,关键时候也能护你一护,若你出了事,我又要生心魔。”
“又?”江顾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卫风搂住他的腰,低下头用微湿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他的颈窝,闷声道:“你明知道我心性大变,无时无刻不在怨恨你,总是惹你生气故意和你作对,装模作样地骗你,还自私地想拽着你一起沉沦……我都变得这么坏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不必妄自菲薄。”江顾微微蹙眉:“你是我的徒弟。”
更何况卫风根本没有他自己说得这般不堪,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本性纯善赤诚,他纵容不代表他眼瞎。
如果卫风误入歧路,是他没有教好尽到责任,倘若因为徒弟犯了错、缺点太多便将人丢了,他这个师父不当也罢。
意料之中的回答,卫风却心满意足,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心过,他知道江顾爱他、护他、敬他,就算他变得面目全非,江顾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将他从泥沼和黑暗中拽出来,将他洗干净,再教好他。
原来底气十足是这种感觉。
卫风忽然不再害怕飞升不了,不再害怕体内经常不受控制的浊气和鬼纹,也不再怕离开孤身一人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江顾语气微顿,忽然明白了卫风突破的原因,“是因为见到了青渡和夏岭他们?”
卫风点了点头。
“其实——”江顾话没说完,就被卫风又亲了一下。
“……”江顾看着他红透的耳梢,淡淡道:“你现在刚渡完劫,又分割了元神,心绪容易不稳,在此处好好休息,不愿走便留下。”
卫风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目光专注又欢喜,仿佛盛着流云下最热烈的阳光。
江顾看了他一眼,元神消失在了识海中。
再睁眼,他已经回到了金灵塔内。
旁边的顾清晖疑惑地看着他,江顾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阿尸,发生什么事情了?”顾清晖问。
江顾道:“嗯?”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顾清晖道。
“徒弟渡劫突破了。”江顾淡淡道:“太乙境大圆满。”
尽管他神色冷淡,但是顾清晖也察觉到了他矜持的得意,让她想起来从前在极南之地,他迈着小短腿从外面找了块漂亮的幽石回来,骄傲地挺着胸脯递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喊她:
‘娘亲,你看我找回来的宝石,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顾清晖笑道:“阿尸的徒弟果然也很厉害。”
“过奖。”江顾点了点头。
一段小插曲过后,母子二人又继续方才在做的事情,整座塔里的失灵阵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
“金灵塔中关押的大多是女子和孩子,阴气极重,宋时峻早已经金灵塔炼化,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直接毁了。”顾清晖道,“但如此一来,这些女人和孩子恐怕也……会一并消失。”
她看向江顾,若放在以前,她也许不会迟疑,然而从遇到江渊、有了江顾之后,她才知道世间并非只有最简单的生与死,在生死之间,有更加珍贵和厚重的东西。
“阿尸,能救我们便救吧。”她说。
江顾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好。”
宋时峻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天便带着江顾和顾清晖到了烟雨台。
与十楼不同,八阁的主要任务是探索神殿,因此八阁阁主经常会留在烟雨台,以便随时接收萧澹下达的命令。
江顾被封住了修为,跟在宋时峻的身后走出了传送阵。
烟雨台坐落在望月大陆中央最大的一座古神殿中,这座神殿占地极为广阔,占据了一整座灵脉雄厚的高山,里面大大小小的宫殿不计其数,残留下的神力汹涌澎湃,相传是上古时期战神曜朔的神降之地。
江顾看着山顶矗立着的通天神像,曜朔身披战甲手执长枪,看上去便带着股肃杀之气,可惜头部被层层流云掩盖,看不真切是何模样。
惯用灵力的修士不会察觉到浊气,所以卫风在识海中与江顾对话毫无顾忌:“此处神力极强,难怪烟雨台会选在这里,师父,这个曜朔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只是个死物罢了。”江顾道。
一道雷突然在天边炸开,整座山都被闪电照亮了一瞬,走在前面的宋时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抬头去看。
卫风不太确定道:“师父,这神仙好小气,都不让说。”
“……”江顾沉默了片刻,“无妨,估计是因为残存的神力影响。”
虽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炸雷,但似乎也在提醒他们这个神殿与天道联系极为紧密,不能小觑。
很快宋时峻便带着他到了主殿前面,递交了腰牌与信物,才得以进入殿内。
大殿内,萧清凡等八阁阁主早就在此等候,这些阁主的修为都不低,分列在大殿两侧,背后是悬浮的水镜,而最上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石座,一个青年坐在上面,支着头,双眸微阖,聂老则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江顾跟在宋时峻身后,路过金阁时,偏头对上了个金阁阁主的视线,目光瞬间交汇,又一触及分。
“属下见过台主。”宋时峻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玉阶带来。”
萧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容貌年轻,但那双眼睛却沉静温和,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他对宋时峻温声道:“辛苦宋楼主。”
“属下不敢。”宋时峻再次行礼,恭敬地退至了一旁,只留下江顾站在大殿众银行。
萧澹的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他笑了笑,态度出奇地和善:“江小友,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面了。”
“萧台主。”江顾客气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满殿的威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江小友身份特殊,此前为了寻到你,烟雨台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萧澹微微笑道,“不过如今也算柳暗花明了,若是方便,不如在烟雨台暂住一段时日,如何?”
他场面话说得漂亮,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给江顾任何拒绝的余地。
江顾道:“台主好意,江某却之不恭。”
预料之中的场面并未发生,江顾和顾清晖被安置在了一处偏殿内,各种事务安排得一应俱全,甚至宋时峻还主动过来给他解了修为上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