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路真仪和路自明的配合极其默契,千钧一发之际,路自明重新掌控了身体,他果断弃了本命剑和那大半元丹,挣脱了江顾的法阵束缚,化掌为利刃断开了离火绳,路真仪同时结起了传送阵,兄弟二人钻入了地底瞬间逃之夭夭。
江顾铺散而开的神识已然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他竭力稳住了呼吸,从法阵中落下,却还是没能撑住,膝盖一软半跪到了地上。
江顾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腰腹间的长剑,抬手握住剑柄将剑身缓缓抽了出来,血顺着剑尖滴落,洇透了地上的落叶。
伤口处的血肉狰狞外翻,周边的经脉也被震断,丹田也隐约有了碎裂的迹象,他胡乱地在上面拍了几张止血的符,撑着剑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分神进灵境瞥了一眼,卫风正抱着他那缕元神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脸颊不出所料被灵泉旁那块不太平整的石头压出了红印子。
江顾有些愉悦地挑了挑眉。
他收回目光,将路真仪那大半块元丹扔进了储物袋中,改换了容貌身形,而后召出飞剑朝着最近的合灌城飞去。
合灌城依旧热闹非凡。
虽然八阁叛徒和乾坤楼阴阳楼都在找他们,但江顾并不担心,他在平泽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被追杀,隐匿身份极其熟练,此前同江向云等人一起行动,他并不想在他们面前用上自己保命的手段,听从江向云的安排是最保险的。
但现在他孤身一人,行事就方便了许多。
他故技重施,将烟雨令一分为二,一半藏在自己身上一半藏在了破损的石像中,又将墨玉镯重新拆分藏在了自己和几只尚且存活的灵宠体内——虽然现在和卫风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他依旧不信任卫风,既然这厮能开口说要墨玉镯,定然是有所图谋。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修为低下的蝼蚁,而且还身受重伤,对他们来说一根指头便能按死。
而人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在意蝼蚁如何的,这反倒成了江顾最大的保护色。
虽然有了另一半离火丹的代替,但江顾并不着急重新炼出离火丹给卫风,在此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拍卖大会已过,拍卖场的门口却依旧热闹,除了每三个月一次的拍卖大会,他们还会接受典当和物物交换。
“道友,请。”来者是客,拍卖场中的修士总是笑脸相迎,“无论是什么消息,只要您能提供同等价值的东西,我们悉数奉上。”
江顾被带到了个人声鼎沸的大厅,数以千计的法阵中都摆着样式相同的桌椅,桌子后面坐着外貌和打扮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为客人提供消息,虽然人声嘈杂,但若仔细听来,却根本听不到阵法中人的对话。
江顾走进了个阵法中。
“道友想问什么?”那修士圆脸圆头圆眼睛,笑得完美且标准,如同一个假人。
江顾坐在了他对面,神色平静道:“这个样式的镣铐出自何处?”
他抬手,掌心浮起了面小巧的水镜,模糊朦胧的雾气中显露着一小截画面,清瘦的脚腕被漆黑的镣铐扣得牢固。
“嘶。”圆脸修士吸了口凉气,拢着袖子探出头仔细看那水镜中的画面,“看不清啊道友,这样式的镣铐上至烟雨台下至乾坤楼数不胜数,可否有什么标志?”
江顾垂下眼睛,又将雾气驱散许多,“脚踝内侧的镣铐上,刻了段三叶竹。”
当时他重伤快要失去意识,只来得及匆匆看上一眼,用留影石照了瞬息,而后等卫风再以人形出现,那镣铐便不见了踪影,仿佛那只是他重伤下的错觉。
而他之前放了缕元神同卫风一起进灵境,便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这段三叶竹便是那缕元神映照出来的。
“三叶竹、三叶竹,一叶天一叶地,一叶认主此生不背弃。”那圆脸修士摇头晃脑,“三叶竹、三叶竹,一叶缚神一叶捆魂,一叶死生由主定,生生世世忠心无二,这是天地阁认主灵宠的标记,是个好东西,好东西。”
江顾心底一沉,“天地阁?”
“乾坤阴阳分虚实,顺来逆来定生死,金木水火土雷风,生来好命天地阁。”那圆脸修士笑眯眯道:“十台八阁烟雨楼,道友啊,矜贵人都在天地阁呢,烟雨楼都是些劳碌命呀劳碌命。”
“这三叶竹如何解?”江顾又问。
谁知那圆脸修士伸出了两根手指,“问不过三,道友,你已问了两个问题,一共三万九千九百极品灵石,烦请当面付清。”
江顾只能当面付了灵石,原本尚且宽裕的灵石袋瞬间空瘪了下来。
“承蒙惠顾,慢走不送。”圆脸修士喜笑颜开抱着灵石,转身钻进了座椅中,闭合的阵法也瞬间敞开,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江顾沉默着走出了法阵。
街上的修士熙熙攘攘,大多数都强于他,他灵石见底,法宝所剩无几,修炼方式被全盘否定,生平第一次想要的东西却成了别人的所有物,而他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少。
然而他眼底却无比冷静,道心愈发牢固不可撼动。
不过是从头再来。
他要做的依旧是从前坚持的事情,活着,变强。
再额外加一条——杀了对方,抢回卫风。
他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染指。
第120章 风月无心(十五)
卫风已经几年没有安稳睡上一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抱着江顾的元神醒来时,眼前是蓊蓊郁郁的古木林,耳边是灵泉流动的水声, 灵力化作的微风徐徐吹过,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恍惚。
舒服得简直像在做梦。
但很快他就被拽回了现实, 他有条鬼纹一直悄无声息地缠覆在江顾的耳后, 现在他却闻到了江顾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师父受伤了。
卫风顿时急了眼, 他想要化成雾气冲出灵境, 结果却没能成功,原本被他美滋滋抱在怀中的那缕元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无数条红丝,连接住了他颈间的那条离火绳,将他的元神笼罩其中,包裹得密不透风, 而红丝另一端的落点, 则是他元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江顾烙上的印记,之前江顾的在他元神上留的印记早已被抹掉, 这个显然是新鲜的, 只是位置和从前那个一模一样……
他现在别说是化作雾气, 便是想化出神鸢鲛和鬼面白目的原形都没有办法,他可以选择硬碰硬,但必定会伤到江顾,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硬来。
“师父?”卫风有些茫然地喊了江顾一声, 却没能得到回应。
他不死心, 带着那些如同天罗地网的红线从灵泉中爬了出来,结果就听见了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他低头, 目光从愕然化作了呆滞。
之前镣铐早就被他隐藏了起来,但现在他的脚踝上被紧紧扣上了条新的银色锁链,这条锁链很细,甚至称得上精致,另一端深深地没入灵泉底,他用力地扯了两下,却根本无法扯动,只搅乱了一池的泉水。
卫风顿时有些慌,他捞起那条长长的银链就咬,但连天阶极品法宝都能咬断的獠牙,硬是没能在这链子上留下点牙印。
师父从哪里得来的如此坚硬的锁链?
他竟然咬不动?
为什么要用离火绳和这链子将他锁起来?
是因为他吃的法宝太多了吗?
还是师父发现了什么?
“师父!师父!!”卫风有些暴躁地使劲扯着脖子上的离火绳和脚腕上的锁链,一边扯着嗓子喊江顾,“师父!!!”
他脾气急,发现自己被拴起来之后就拼命地挣扎,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看就要用离火绳生生把自己给勒死,江顾才终于在他面前现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卫风看着眼前的江顾一呆。
那张冷峻的脸上溅满了血,望月剑被他反手挽在身后,雪白的衣裳被染得殷红,根本数不清上面有多少狰狞的伤口,而他的眼神却冷静到极点,淡淡地看向卫风,“饿了?”
卫风还没来得及摇头,他便拿出了储物袋,哗啦一下全都倒了出来。
满满当当的高阶和天阶法宝,其间还有各式各样的丹药和一堆上品灵石,险些将卫风埋进去。
“先凑合吃些,不够为师再给你找。”江顾说完便要走。
卫风慌乱中一把抓住了他染血的手,“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不对,你去哪里了?进阴阳楼了?我睡了多久?”
“……”江顾被问得有些烦,只选择了最后一个问题作答,“你睡了二十三天零三个时辰。”
卫风愕然,“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就算江顾在身边格外安心,按理说他也不应该睡这么长时间,而且看江顾这副模样显然是跟人斗法造成的。
“我封了灵境,你感知不到外面的一切。”江顾说得轻描淡写,“吃完继续睡。”
“等等!”卫风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师父,这离火绳和链子是怎么回事?”
江顾垂眸瞥了一眼他满身昳丽的红线和脚腕上的银色锁链,面无表情道:“不好看么?”
卫风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但是师父,我——”
他话未说完,江顾就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看过来。“不喜欢?”
卫风衣衫松垮地坐在地上,脖颈锁骨手腕脚腕上全都是方才挣扎过后留下来的红痕,他闷声点头,“不喜欢。”
“不喜欢也戴着。”江顾抬手抹掉了他脸颊上的水痕。
“我不要!”卫风有些愤怒地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要这样?”
他最厌恶被束缚,师父他明明知道!
“因为你不听话。”江顾冷淡道:“那镣铐上有三叶竹。”
卫风眼底有瞬间的慌乱。
“他安排你进拍卖场,只是为了让你拿到墨玉镯?还是要你将我一并带回去?”江顾忽然俯身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脚踝,微凉的掌心带着潮湿的雾气裹住了那银白色的圆环,“你现在的主人是谁?”
卫风下颌紧绷,却死活张不开嘴。
“镣铐对你有禁制。”江顾这话说得笃定,攥着卫风脚踝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用力,“既然都是当灵宠,不如给我当,起码能吃饱。”
卫风瞬间红了眼眶,松开他的手开始拼命地扯身上的红线和链子,鬼纹叫嚣着外涌又被江顾设置的阵法硬生生压制了回去,他穿得原本是江顾的衣裳,很快白色的外袍便被血迹染红。
江顾神色发冷,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卫风。”
卫风一口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江顾丝毫不介意他咬自己,“这银链能暂时隐藏你的气息,另一端连着灵境,你若想出去,将灵境收起来带在身上便是。”
正发狠的青年呆滞了一瞬,他抓着江顾的胳膊缓缓抬起头来,嘴角还沾染着血,声音嘶哑道:“你骗我?”
“我从不养这般丑的灵宠。”江顾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嘴角。
卫风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向元神上的离火绳。
江顾却装作没看见,起身便要走,卫风赶忙抱住他的胳膊,“师父!”
“你睡梦中总是在哭,不拢住元神会哭散。”江顾声音冷淡地盯着他,“你以为是什么?”
卫风那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没什么。”
“安心养伤。”江顾口吻严肃。
卫风只能干巴巴地点头,“师父,那些事情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江顾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离开灵境时脚步丝毫未顿。
知道确定人离开,卫风才倏然松了口气,塌下肩膀坐在了灵泉旁,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脚腕上的链子和脖子上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