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知道是她们运气太差,还是灵格天宿发觉了什么,在她们逃跑当晚,愕然发现巡逻的时刻表变了。
她们殚精竭虑总结出的漏洞和死角,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而此时,距离实验的日子还有五天。
明月江性格温和,那日却一反常态地想要选择冒险突围。
要知道,在不熟悉排班表的情况下,成功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明月川还有其他顾虑。灵格天宿忽然换了巡逻表,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死角,是不是察觉到她们的逃跑计划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们计划再严密,也不会成功的。
性格沉稳的明月川决定按兵不动,再观察两天看看情况。而明月江向来听姐姐的,见明月川坚持,便也没有再说强行突围的事。
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第二日,她们便被分开关了起来。封闭的房间,周围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管,根本不可能逃脱。
两人一直被关到了实验当晚。实验的内容明月川不愿再提,光说结果:她失败了,明月江成功了。
自被分别关起来后,她们再没有见过。
实验失败后,明月川的重要等级直线下降,灵格天宿不太重视她了,她只能从嘴碎的研究员口中,听到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002号又完成了几次实验、002号更虚弱了、002号晕过去了、002号活不长了……比坏消息更多的,是更坏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她们见面了。当时的明月江形容枯槁,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就是“离开”。
可在大量人员的监管下,她连这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能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祈求她能够听懂她的暗示。
明月川离开了。
她曾经那么想离开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可在真正离开时,她看着夜色中的铜墙铁壁,心中却升出一种想要回去的冲动。
就好像她的一部分已被留在堡垒中,渐渐消融、飞逝,再也回不来了。
而另外的什么,也像是那道被灵格天宿守卫砍伤的疤痕一样,永永远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
“我时常想,若我当时的勇气多一点,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月川将手伸进口袋,想从里面掏出一支烟来。直到摸了个空,她才想起自己没带烟。
李禛看到了她的动作。她想了想,将手伸进口袋,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包烟。在明月川诧异的目光下,她将烟扔给对方。
她在陈均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烟,就随手摸来了。
明月川接过烟,也没问是从哪里来的,伸手点了一支。
她将烟夹在手指上,火星亮出金红色的光,烟雾袅袅飘起,渐渐消散在晚风中。
明月川道:“或许我们又被抓回实验室,或许我们一起死在守备的枪下,又或许我们足够好运得以离开,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禛看着她手上的烟雾,烟雾像是明月川的声音一样轻。
“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明月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这一次,她的脸上绽放出近乎暴虐的恨意来,李禛甚至不知道,这股恨意是对着灵格天宿,还是对着她自己。
她将烟掷在地上,用鞋底将明亮的火星碾灭。
“结束了。”
第196章 她与她
明月川无法面对妹妹的死亡。
是的。
她知道明月江已经死了。
在她逃出灵格天宿后的某一个清晨,她得知了这个事实。
没人告诉她具体消息。但大概是因为双生子间的特殊感应,她的确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无法抓住,无法阻止。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最后的“离开”两个字化身为梦魇,时时刻刻纠缠着明月川,令她难以入眠。
明月川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妹妹的死,更令她怨恨和痛苦。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屋子的仿生人。
虽然她们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明月川还是一眼认出,那不是自己的仿生人,而是明月江的仿生人。
其实她骗了李禛。
灵格天宿的人格复制实验成功了。虽然成功有且只有那么一次。她和她妹妹的人生,正是被这唯一一次成功冲得七零八落、最终滑入深渊。
明月江的数据被植入到其他仿生人中,但可能因为有什么缺陷,总之,灵格天宿并未宣扬这件事。
这批仿生人被静置在阴冷的仿生人孵化室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食脑之蛛来袭,摧垮了仿生人们本就脆弱不堪的数据防线。
她该恨谁?
恨食脑之蛛,恨灵格天宿,恨自己?
明月川不知道。但她清楚,这些染了病毒的仿生人绝对不能离开灵格天宿,她的妹妹,也绝不能再忍受这种欺辱。
李禛道:“你要怎么做?”
明月川道:“彻底毁掉这里。”
她的脚尖从已经熄灭的烟头上挪开,快速走到李禛的身边。她将手放在栏杆上,忽地闭上眼,似是在感受凉爽的夜风。
在愤怒的冲击下,她的头脑竟变得异常清醒。她想起了明月江的话——那个仿生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变成了明月江,向她传递着死者的遗愿。
天台……炸毁……
这天台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两人作为重要的实验品,一直住在主楼的顶层。因为她们脖子上戴着跟踪项圈,灵格天宿也不太限制她们的活动。
午后时分,她们就喜欢伫立在天台上,静静地遥望着远方。
炸毁。
明月川想象着这两个字,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显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像是固定排列在一起的字符,又像是一个六角的图案,在她的意识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是阵法。”
李禛转了个方向,面向着副楼的位置。在她的感知中,副楼的天台上灵气汇聚,凝结成点点星光,四处游走着、漂浮着。
她在实验楼天台时感知到的,正是这种灵气。
“这个阵法布下很久,灵气磨损得很严重,所以我没认出来。”李禛捧着下巴,看着远处,“似乎是个威力很大的阵。”
明月川道:“是她布下的。”
她感应到了。
在来到这里的瞬间,她的灵魂仿佛就与几十年前的明月江重合。
两人一体,穿越时间与空间,同时站在夜风中,抚摸着熟悉的栏杆,用自己和彼此共同的双眼,窥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明月川看向副楼。透过这双眼,她仿佛能看到一个虚弱的身影爬上天台,缓慢而坚决地篆刻着一道道字符。
她们从记事起,就被母亲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从母亲那里,得到了一些传承。
明月川得到了关于造物方面的书籍,而明月江则在阵法上颇有天赋,从而得到了阵法的传承。
但她们的母亲去世得很早,没能留给她们更有用的东西。尽管如此,明月江在阵法上的天赋也是极为突出,甚至自创过小型阵法。
“是她布下的阵法。”明月川再次呢喃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六栋楼的天台上同时泛起荧光。那些字符流动着、旋转着,将主楼环绕在其中。
在两人的脚下,也有蓝色的古朴符号亮起,所有的光亮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图形。
明月江攥紧拳头,曾经的对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阿江,你不如布置个爆炸阵法,把灵格天宿炸了吧?哈哈,这样我们就能跑了!”
“你想什么啊,哪有这么容易,我根本没有那么多灵气。而且到时候,我们会被一起炸飞的!”
明月江在悔恨。
她悔恨自己的懦弱和犹豫,也悔恨自己没能抽干所有灵气和血肉,拼死将灵格天宿炸飞。
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中,这种悔恨像风暴一样席卷了她,令她难以安生。
她的数据被复制成功,研究员的关注对象从她变成了数据。明月江再次恢复了一部分自由。
于是,明月江拖着本就孱弱的病体,走上一个又一个天台,篆刻了这些符文。
没人发现这些符文,明月江使这些符文陷入了沉睡。
一日复一日,她终于篆刻完阵,但她的能量已经在这个过程中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撑她启动阵法。
即使启动阵法,只需要微弱的一点能量。就像是只需要一只平平无奇的打火机,就能点燃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
但她太虚弱了。阵法完成的第二天,她就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随着她的死,这个阵法被隐藏下来,成为了埋在天门台的定时炸弹。
能启动这个定时炸弹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与明月江具有同源灵气的、她的双生姐姐明月川。
明月川转头看向李禛,她的目光中掺杂了坚毅和果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离开吧。”
“嗯?”
明月川垂眸看着下方:“我已经把阵法唤醒了。”
这种把戏她们以前经常玩。由明月江布阵,明月川启动,经常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时至今日,被尘封的记忆缓缓开启。明月川又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些游戏,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这个阵法太老了,启动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需要一直待在这里。”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