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 谢濯臣是故意的,是在警告他。
楼诤无比清楚,就是这一次次在地牢深处受到的惊吓, 造就自己对谢濯臣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持续到了重生以后,再见十七岁的谢濯臣,也依然挥之不去。
他想, 若再不反抗,以后就要没机会了。
楼诤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脚步踉跄, 死死盯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谢濯臣。
“你……你想做什么?”
“你猜。”
谢濯臣起身, 玄衣玉带, 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 整个人愈发显得冷厉。
他每走近一步,在楼诤脑海, 他就越与地牢深处那个人重合。
“世子在怕什么?”
“我没怕!”
言子绪从旁绕过,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没怕你吼什么!”
楼诤再度倒地,摸到了角落里的锁链,“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应该问自己做了什么。”
“呵。”楼诤仰着头,努力不露怯色,“你是为沈烛音来的?”
“我告诉你谢濯臣,在这个世上,无论我对她做什么,你都是那个最没资格讨伐我的人!”
谢濯臣蹲下身与他平视,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尖点地。
“你先出去。”
整个屋子寂静了片刻。
“啊?”言子绪后知后觉,指向自己,“我吗?”
不等谢濯臣回应,他赶紧摇头,“我不走,我得看着你。”
“你看着我干什么?”
“万一你一个不高兴把他刀了怎么办?就算他是个平民百姓也不能随便要人性命,何况他还是个……是个有身份的。”
谢濯臣:“……”
这还怎么吓唬人?
楼诤闻言大笑,“是啊,我可是平西王府的世子,你能拿我怎样!”
他因言子绪的话多了底气,“谢濯臣,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你爹根本不在乎你,你敢动我吗?”
“啊!”
尖刀下刺,他话音一落,谢濯臣反手就将短刀插入他撑在地面上的手。刀锋扎入了木制地板,相当于把楼诤钉在了地面。
血溅到了言子绪鞋头,吓得他往后一退,“你你你……”
“要么出去,要么闭嘴。”
言子绪捂住了嘴。
谢濯臣望向面目狰狞的楼诤,“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你应当很了解我才是。”
“谢征是不在乎我这个儿子,可平西王就在乎你吗?你也不过是个有了继母,亲爹立马变后爹的可怜虫。谢征不在乎我那是因为他只爱他自己,可平西王不在乎你,是因为他更偏爱你的弟弟。”
“楼诤,你很嫉妒他吧。”
“平西王但凡多爱你一点,也不会眼睁睁看你一个人远走他乡,孤苦伶仃,连过年这种团圆的日子,都任由你在外漂泊。”
他语速极快,楼诤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像刺扎进他的心。
谢濯臣轻笑,“退一万步来说,他就算要为着父子名义给你报仇,可凭他尸位素餐,还得看谢征脸色维持王府脸面的作风,他敢为你大动干戈的讨伐我吗?他可未必知道谢征不在乎自己的嫡长子。”
“对了,你还有个能力出众的弟弟,你猜他会不会为你讨公道?”
谢濯臣的掌心贴上刀柄顶端,摆着随时可以用力的姿态,“如此,你还觉得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楼诤吞咽下一口空气,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那么问题来了。”谢濯臣微微眯眼,带着审视,“你是如何知道谢征与我的关系的,又是如何在未有接触的前提下知道沈烛音喜好的,还有关于晏殊词的那篇文章,你是怎么做到和我一样,还能无懈可击的反咬我的。”
楼诤目露精光,“你不是聪明吗?你猜啊!”
谢濯臣眉头轻蹙,缓缓站起身来,“你是活第二次了吗?”
楼诤神色一僵,忽而放声大笑,双眼猩红,“这你都敢猜啊!谢濯臣,这你都敢说?你不觉得荒谬吗?”
“谢兄!”言子绪惊呼。
刹那间,楼诤忽起决心,用完好的右手拔出短刀,直冲谢濯臣心脉而去。
谢濯臣侧身躲避,只被擦伤胳膊,紧接着踢向他膝盖,楼诤跪地,短刀脱手。
楼诤趴在地上大笑,右手捂着左手,就地翻了个身,看向谢濯臣,“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重新活了一次,而且不只是我,你猜还有谁?”
他自问自答,“还有沈烛音!你不知道吧,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看来她也没有那么信任你!”
谢濯臣微怔。
楼诤在地上扭动坐起,面带嘲讽,“你想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吗?我告诉你啊。”
“前世阿音喜欢我,她说我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连她的兄长都比不上!她的心里只有我,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而你,为她摆上十里红妆,送她出嫁,把她交到我手里,还在所有人面前祝我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知道为什么你是最没资格讨伐我的了吗?因为她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砰!”
谢濯臣对着他肩膀就是一脚,楼诤后仰,砸到身后的墙。
他眼看着谢濯臣去捡起了那把短刀,因而笑得更加猖狂。
“你杀了我啊!你就算杀我一万次,她沈烛音也是我的妻子!我的!”
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谢濯臣压抑着心中愤怒,手上收紧。
他欲上前,却被言子绪拦住。
言子绪因为心慌而结结巴巴,“你不要冲动。”
“是我干的,我会负全责,你让开。”
谢濯臣逐渐红了眼。
楼诤盯着他阴森森地笑,“你还要听更多吗?听我和她是怎样定情,怎样心心相印,怎样入洞房的吗?”
“不能杀他!”
谢濯臣推开言子绪,却被他死死抱住一条胳膊,“你松开!”
“或者,你还想听你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然后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的?”楼诤张狂地笑。
谢濯臣越愤怒,他越满意。
“滚开!”
言子绪紧紧钳住谢濯臣,“不行!除非你先杀了我!”
“你护着他做什么!”
“我不是护着他!”言子绪声音颤抖,“是我们不想让你手上沾上人命!”
谢濯臣愣住。
言子绪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到不能自已,压制谢濯臣的手在发颤,“是、我们、我和音音,不希望、你的手上、沾上人命。即便他是个人渣,也不要让他脏了你的手,行吗?”
“来杀了我啊!谢濯臣!你今天不杀了我,你就是没种!”楼诤嘶吼着叫嚣。
言子绪使劲摇晃脑袋,“别,求你了。”
“你让开。”谢濯臣平静了许多,但言语中依旧听得出压抑的怒火。
言子绪不肯,“我答应音音的,我答应她一定看住你。”
谢濯臣哽咽,很快恢复过来,冷声道:“你还记得陈韬吗?”
言子绪愣住。
“我会避开要害。”他冷静道。
“杀了我啊谢濯臣!你个孬种!”
言子绪神色呆滞,似在思考这话有几分可信。谢濯臣轻拂开他的手,仿佛在证明自己很冷静。
楼诤挪动身体往后退,靠在墙上,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心生死期将至的绝望感。
“你个废物!你是个废物!”他嘴上依然倔强道,“杀了我啊!你个废物!”
谢濯臣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告诉自己理智。
手起刀落。
“你……”楼诤瞪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谢濯臣一刀扎向了他试图用来作案的工具。
“那你就活着吧。”谢濯臣的声音轻而可怖,“永远,屈辱、痛苦地活着。”
——
沈烛音被噩梦惊醒,她慌张地披上外衣,跑出门外。
守在门口的女使被吓了一跳。
“沈姑娘,你干嘛去!”
沈烛音迎着晚风往谢濯臣的房间跑,“阿兄!阿兄!”
她用力撞开门,自己跌倒在地,抬头望向床榻。
果然空无一人。
“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