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安没阻止沈见鹤点菜,他们是在西市大街用过早膳了的,沈见鹤用没用过,她不知道。
沈见鹤来长安是想高价卖出他这段时间来盗墓盗到的宝贝。
长安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方,纸醉金迷,达官贵人有的是银子买盗墓盗出来的稀罕玩意儿。
每一次盗完墓,沈见鹤都会来长安倒卖,此次遇到贺岁安和祁不砚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正好卖出宝贝,有的是银子请他们吃酒。
小二一送酒上来,沈见鹤熟稔取下酒坛的封口。
他给他们倒酒。
酒香浓郁,瞬间盈满雅间。
贺岁安看了一眼沈见鹤给他们斟的秋露白,又看面不改色的祁不砚,没忘记他是一杯倒的人。
沈见鹤先是给他们倒完酒,再给自己倒,举起酒杯敬他们:“这一杯是敬‘江湖之大,茫茫人海中,我们还能有缘相见’的。”
“沈前辈。”贺岁安不太好意思道,“他吃不了酒。”
“啊?”
沈见鹤没听清。
她又道:“他不能吃酒。”
沈见鹤这回听清了:“你是说祁小公子他不能吃酒?”
贺岁安喝掉自己酒杯里的秋露白,又喝掉祁不砚酒杯里的秋露白,算是承他敬他们的那一杯酒:“嗯,我替他喝下这一杯吧。”
不能吃酒,可以喝茶,沈见鹤叫小二拿一壶茶水过来,酒楼通常会备有茶水的,就是可能没有茶馆的种类那么多,那么好。
祁不砚慢悠悠地转动着被贺岁安喝光酒的杯子。
酒。
他只在落颜公主的奇宫楼阁喝过一杯,而祁不砚吃、喝东西素来会留意有没有下药、下毒,那晚酒里没有药,也没有毒。
没有药,也没有毒的酒却能使得他在短时间内没什么意识。
这是常人所说的醉酒?
如此说来,祁不砚已知不能碰酒,经过天蚕蛊会导致他在温度低时陷入沉睡一事后,他不喜欢任何会使他变没意识的东西。
沈见鹤问他们是何时来长安的,他是五天前来长安找买主,卖出了好几样带来长安的东西。
贺岁安如实告诉他,他们也是几天前才来到长安的。
具体的没详说。
沈见鹤虽是好奇他们为何来长安,但也不是不讲究分寸之人,明白有些事可以问,有些事少问为妙,或者等对方愿意说。
贺岁安似不经意地问:“沈前辈在长安可有遇到苏姐姐?”
“苏姐姐?”
沈见鹤没反应过来。
贺岁安提醒他:“就是郡主,我们在风铃镇遇到过的风铃郡主,苏姐姐如今也在长安。”
也不怪沈见鹤没反应过来,贺岁安是来到长安后才被苏央建议改口,叫她苏姐姐的,以前在风铃镇,他们都是叫郡主的。
沈见鹤讶然道:“郡主?她怎么也来长安了。”
她道:“不知道。”
贺岁安只知道苏央想问他们一些关于燕王墓和长生蛊的事,但苏央这番来长安是否也是因为此事,她没说,他们也没问。
“长安最近是挺热闹的,南凉国要与大周联姻,南凉国的皇子也来了,难不成你们几个都是来凑热闹的?”沈见鹤半开玩笑道。
一提到南凉国三个字,贺岁安就想起落颜公主。
他们需要在落颜公主远嫁他国之前,找到谋害她兄嫂的凶手,时间有限,他们仍毫无头绪。
祁不砚忽拿出玉玦。
玉玦被他推到沈见鹤手边。
他笑问道:“你可知在长安何处,我们能公然拍卖此物?”
贺岁安马上领悟了祁不砚的意思,他们找不到买玉玦的人,却可以通过这枚玉玦引蛇出洞。
在落颜公主兄嫂尸体附近丢失这枚玉玦的人应回去找过,他找不到,又怕会被谁捡走或能证明他身份的玉玦,极可能牵挂至今。
虽说五枚玉玦连纹路都一模一样,但这枚有道小缺口。
玉玦呈环状,本就会有道缺口,但这枚玉玦有两道缺口,一道是本来就有的,另一道看着像佩戴之人不小心磕到,落下的瑕疵。
不过就算这枚玉玦有道小缺口,也不影响它的珍稀程度,拿去公然拍卖依然能卖出好价钱。
他们能拿此物去拍卖。
落颜公主这些年查兄嫂的死都是以不打草惊蛇的方式,祁不砚要用的却是打草惊蛇的方式,打草惊蛇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贺岁安能领悟到祁不砚的意思,也明白其中暗含着的危险。
但她胆子好像变大了点。
她愿意与祁不砚冒这个险。
沈见鹤是见过不少宝贝的人,一见到这枚玉玦便看出它的好,手艺精良不说,用的玉定是上乘,怕再也找不到这类品质的玉了。
他来长安倒卖墓中的东西,不太见得光,沈见鹤是没参与过公然拍卖的,都是私底下交易。
没参与是一回事,知道何处能参与公然拍卖又是另一回事。
沈见鹤去看过几次。
他是不会花银子拍下那些对自己来说毫无用处、只能用来欣赏的摆件,可过过眼瘾还是可以的,进去又不规定得花银子。
长安的拍卖分等级:优、良、次。这三个等级遇到的竟买者自是不同的,能去竟买定为优的东西的人,他们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沈见鹤敢拍胸口保证,他们这枚玉玦会被定为优。
他拿起玉玦看了少顷,这才依依不舍地还给祁不砚:“我知道长安哪里可以公然拍卖此物,你们想何时去,我带你们去。”
“现在。”
贺岁安跟祁不砚异口同声。
沈见鹤何时都能去,没问题。他还打算在长安逗留一段时间再离开,当场结掉酒楼的账,跃跃欲试地带他们去长安拍卖行。
长安拍卖行拍卖东西的时间在晚上,他们不是竞买者,而是要提供拍卖品的委托人,白天也可以进拍卖行见老板谈拍卖的事宜。
沈见鹤略懂长安的拍卖规矩,一一说给他们听。
贺岁安认真地听着。
他们去的这家是长安最受欢迎的拍卖行,听说老板曾是个江湖人,很讲义气、诚信,不会暗中克扣提供拍卖品的委托人的银钱。
正因为老板是这种人,这家拍卖行做得风生水起,在长安的大部分人都会去那里拍卖东西,它就在北街尽头的一栋高楼。
只要不坑蒙拐骗,来者不拒,没有身份的要求。
贺岁安仰头看高楼。
她感觉脖子都快要变酸了。
高楼矗立在天地间,雕栏玉砌,挂有十八盏红灯笼,它们会在夜晚点燃,此刻门前并没有人守着,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祁不砚拾阶而上,贺岁安也扶裙踏过十几级台阶,沈见鹤还算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对拍卖行的人说他们想拍卖掉一枚玉玦。
拍卖行的小厮鉴定过玉玦后,请他们稍等一下。
过了会儿,拍卖行的管事过来了,又拿起玉玦来细致复鉴,是世上仅有的五枚水玉玦之一。
管事将水玉玦递回给祁不砚:“请随老朽来。”
被鉴定为优的拍卖品要过拍卖行老板的眼,还要连人带物一起,这是他们拍卖行的规矩。
他们被管事引进一间房,房内隔着一层薄纱,他们在靠近门口的一头,另一头坐着正在品茶之人,管事道:“此物是优。”
品茶之人不急不缓放下茶杯,问:“是什么?”
管事回:“水玉玦。”
崔姨掀开薄纱,走出来:“水玉玦?那可真是至优之品。”
贺岁安见到崔姨的第一时间是看祁不砚,认出对方是那晚吹埙反操控祁不砚的毒蛊的女子。
祁不砚看见崔姨跟看见陌生人一样,平静得很。
不是长安人,却能在长安拥有一家那么大的拍卖行,还能不被当地同行挤掉,站稳脚跟,绝非等闲之辈。贺岁安不由得端详她。
崔姨忽朝贺岁安微微一笑。
她道:“水玉玦呢?”
贺岁安从祁不砚手里拿水玉玦递给她看看,与他的指尖相触又分离。崔姨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接过贺岁安递来的水玉玦。
崔姨看水玉玦看得比拍卖行的小厮、管家要仔细很多。
水玉玦特殊,很难被仿造,但也不是没人去仿造过,毕竟值钱,他们拍卖行可不能拍卖赝品,败坏名声,崔姨要杜绝这些可能。
看到水玉玦的小缺口时,崔姨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枚有点小瑕疵的水玉玦,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却也没表露出来。
崔姨愿意接下水玉玦这件拍卖品,排期在后晚。
好的拍卖品得挑个好日子。
拍卖行每年会举办一次盛大的拍卖夜,拍卖品皆是极好,会吸引很多人来,明晚恰好是举办拍卖夜的日子,赶巧给他们碰上了。
他们要拿回拍卖品,到拍卖当晚再过来,经拍卖行的三次鉴定,方能送上拍卖台。
崔姨开的这家拍卖行很少替委托人保管拍卖品,不想担责。
她的规矩也跟别人不一样。
别人的拍卖行会从拍卖得到的银钱中抽取两成,崔姨只会抽取一成,跟他们谈妥这些必要的事,她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在他们临走前,崔姨像无心地又看了眼贺岁安。
贺岁安肩薄腰细,着粉裙,没挽发鬓,长头发全被人编成一条辫子,在左肩落下,顺胸前起伏垂着,发梢缀着几个银饰小铃铛。
她不仅发上有银饰,腰间也有银挂饰,走路起来有叮当的轻微响声,显得整个人很鲜活。
很少有人会不喜这股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