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冯诞私下告诉许君泽,元禧居然在私下里,悄悄诅咒陛下病故,让他摄政,不仅如此,还私藏了不少兵刃,私下里还有对亲信多有欲杀太子之意。
    萧君泽倒是不介意:“那真正动手的,是谁呢?”
    冯诞的叹息更重了:“是,王肃。”
    萧君泽笑了起来,还颇有些自得:“果然是他。”
    冯诞无奈地摇头:“你真不怕死!”
    “王肃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萧君泽微微一笑,“我和元禧斗这一场,把他殃及池鱼,加上我又与诸王交好,他不嫉妒才怪了。”
    同样的南国之人,王肃处处被排挤,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政斗牵连,而这事,还是因为君泽而起。
    那么,他借着刀,杀君泽,再把元禧拖下水,也算是个挺完美的计划。
    “对了,陛下那边的怎么样?”萧君泽又问。
    冯诞笑了笑:“放心吧,陛下不是伤怀之人,知道王肃是气急,只是打算不再重用他,觉得自己没能护住王肃,让他冲动行此错事,有些愧疚罢了。”
    “那便好。”萧君泽点头,“既如此,我便要回襄阳了。”
    冯诞叹息道:“快些回去吧,我算看出来了,你在洛阳,总有事端。”
    “哪有,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萧君泽抱怨。
    冯诞送他到洛阳的石窟寺外,微笑着说准备给君泽也建一窟,写上他的名字做供养人。
    萧君泽看兄长一片好意,便没拒绝。
    他的这场大戏,还算是过瘾。
    第126章 忠臣与忠诚
    从洛阳到襄阳的路程,半是群山,半是平原。
    车队行到宛城,便进入了南阳盆地,这里道路平坦,物产丰饶。
    宽敞的土路上,十来个汉子穿着塞了稻草保暖的袄儿,拿着一人高的朴棍,走在宛城外的官道上。
    一支三十余骑士簇拥的车队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汉子面带恐惧和敬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只因车队的骑士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皮甲,面目冷峻,一看便是百战之师,万万不能招惹。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名二十来岁、打扮和刚刚的汉子们没什么区别的黑瘦青年,正在那马车之中,伏跪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一眼。
    “你说,你叫孔舒,也是从南边来北朝的?”一个悦耳好听,带着丝丝尾音的声音从青年头顶传来。
    “是,是的,”青年颤抖道,“草民孔舒,太和十八年,和沈大人一起北逃,归入沈刺史家的奴籍。”
    “那你怎么会在宛城路上,还想偷马儿豆饼?”那声音带着笑意问。
    “回、回贵人的话,”青年惶恐道,“前些年,沈家主被朝廷排挤,养不了几千部曲,便将我等贩卖给了李家,李家又把我们卖给了洛阳的宗王家中……”
    他也十分无奈,十五岁那年,家中需要丁役戌边,他是家里最后个男丁,谁知入了军中,便被裹胁着逃到北朝,又被卖到了洛阳。
    后来,彭城王将他和一些丁役送入马场,接着又因为河阴镇的工坊人手不够,调他入了工坊。
    “……工坊的坊主冯家公子真是一位大善人,”孔舒眼睛里带着向往和期盼,“那里能吃得饱,虽然累些,也能有工钱,那位坊主还放了我们的奴籍,让我们成了良民,只要再多些日子,我就能存些钱财,买上一块地,安稳下来……”
    “可是后来,后来那位公子去了襄阳,咱们的天,一下就塌了,”孔舒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当时想和公子一起去襄阳,可又怕啊,怕又过那种无家可归的日子,就留在了河阴镇上……”
    接下来的日子,他甚至不敢过多地回忆:“工坊并入少府后,吃食不到从前一半,做得不够,每天都要吃鞭子,好多人受不住,被活活打死,大家都不知道能活多久……”
    “后来,有人想逃去襄阳,我胆小,也不也敢一起去,后来听说那些人虽很多死在路上,但也还是有一半人逃了过去……”
    “那些先逃走的,后来又悄悄回来,说动我们这些跟着逃去襄阳,”孔舒惶恐道,“路上,我们混在宛城来的帮工里,去襄阳,可我和他们走散了,又饿得不行,看到贵人喂马的豆饼,就想偷吃一块。”
    “刚刚那些路上人,就是帮工?”
    “是,是的,”孔舒小声道,“二月不是农忙,也不太冷了,很多乡豪都会带家中壮丁,去襄阳找些活儿,赚些钱财,补贴家用。”
    “乡豪们也缺钱?襄阳的工价不高啊,而且再过十来天就是农忙,还得回去,他们走上两百多里,就为了赚那么点钱?”
    “这,钱再少,哪能不赚呢?”孔舒真心道,“那几个铜钱,到饥荒之时,换一斗米,也能救一条性命,只要能赚到,便是三百里,也不能放过啊!”
    说到这,他眼眸里放着光:“我们只要到了襄阳,到了襄阳,就能活下来了……”
    “行吧,你带些吃食,下车去找你的队友们吧。”萧君泽挥手。
    他其实可以让这青年搭个顺风车,但看他这模样,怕是到不到襄阳,便要被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
    襄阳,三月,初春。
    水稻的嫩芽在一片小片棚屋里密密麻麻地生长着。
    它们被种在一片低矮的花房里,一名年轻人赤脚蹲在棚屋里,为稻田边一棵小小的黄瓜秧苗除草,额头见汗。
    光芒透过顶棚的细碎玻璃框透射进来,这片小小的花棚,不到一亩地,却密密麻麻种了十几种植物。
    农事官们每人分了一小片地,可以随意在其中研究。
    “这育苗之法,真是神技!”贾思勰看着只露出尖尖一角的秧苗,感叹道,“就这短短月余,便能抢出一季粮食,能利民无数矣。”
    斛律明月在一边没有听懂,忍不住道:“一块苗而已,同样在地里,哪能多一季粮食?”
    崔曜看了斛律明月一眼,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语气笑道:“明月你生于草原,自然不知其中道理,冬麦与稻谷,都是以种子播于田中,冬麦九月播,次年四五月收获,稻谷三月播种,九月收获,这两种谷物时间重叠,一块田里,种了麦,便种不了稻。”
    “不错,”贾思勰兴奋道,“如今,用育秧之法,将秧苗先在小块苗床中密植,待得麦作收割,再将秧苗移入田中,就能在九月收获,随即抢种小麦,便能于一块田中,收两季粮!且此法不止能用在稻秧之中,其它瓜果菜疏,只要安排得当,皆能省下不少时日,尤其是阴山燕山之地,如能用好,将是万民之幸!”
    斛律明月道:“这么多秧苗,一根根插,岂不累死?”
    贾思勰认真道:“将军有所不知,农人不怕劳累,只怕青黄不接,无粮可食。”
    斛律明月于是闭嘴。
    萧君泽沉默了一下,突然小声道:“那个,这稻子,是早稻啊,两个月便能收获,你要是不及时插秧,它们会死的。”
    贾思勰大惊:“还有这事?”
    萧君泽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是啊,许琛没有给你说过吗?这是占城稻,在交州之南的占城谷地,一年能种三季。”
    贾思勰被惊呆了,下一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上官啊,此事您怎么不早说?不行,我得快些准备水田,安排插秧!”
    看人走了,萧君泽也带着手下出了那低矮闷热的花房,回到自己的官邸。
    这群手下在城外的官道上等着迎接他时,听说他去路边的花房巡视,便都跟了过来。
    宅邸中,青蚨递上茶水,崔太守开始汇报这些天的工作。
    那片耗资巨大的小棚屋,是萧君泽专门为农事官们在冬天的时间也不要浪费,在去洛阳时吩咐青蚨为他们修筑的。
    没想到此屋一出,年轻的贾思勰等人顿时惊为天人,为争夺土地面积上演了一番全武行,听说最后还惊动了魏知善魏大夫,在经过魏大夫的医治后,这些农事官们便和气许多,言谈间最多阴阳怪气、口吐芬芳一番,再没有相互物理攻击的事件发生。
    崔曜因此大受启发,于是给襄阳城的典狱提议,将囚犯放到魏大夫那里服役,效果拔群,最近襄阳周围的案件都少了好多。
    这半年来,襄阳城的产业工坊产量稳固提升,府库的粮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在夏粮收获之前,还需要再修筑几个新粮仓。
    “阿曜真是干吏!”萧君泽十分满意,夸奖道。
    “都是您教的好。”崔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最难的事情,都是您解决的,我只是做一些查漏补缺、维持现状的小事,若连这都做不好,也无颜再当这郡守了。”
    这不是他自谦,而是治理一地,无非是财与势,襄阳又不缺钱,又不缺人,还有斛律明月这些嫡系掌军之人,这样都治理不好,那他肯定是废物没跑了。
    萧君泽勉励了他两句,便又换了斛律明月。
    胡人少年兴奋地向阿泽说起了他这些日子在襄阳的剿匪历程:“……阿泽你不知道,好多地方的匪类都是村匪,他们喜欢在官道上挖陷阱,等商队的马车陷进去,就一哄而上,前去哄抢,平时便装成良民。我装成商队引蛇出洞,把好几个村子的首恶诛杀了。如今,连南朝江陵那边的商队都私下给我送钱送粮,希望我把襄阳到江陵一路的匪类也清剿了!”
    “不错,”崔曜在一边见缝插针地炫耀道,“我还给沿途乡里下派文书,要他们保护道路,若是官道再有坑损,便要拿此地三长问罪。”
    “对,他私人下跟着去暗访,被人打了闷棍,要不是我去的及时,就要被人卖到山里去了。”斛律明月顺手拆台。
    谁料崔曜不但不以为耻,还主动上前,给萧君泽看自己手腕上一条已经淡得看不到的鞭痕,一脸后怕:“师父啊~我差点以为看不你了,我当时好怕辜负您的期望,害怕不能回报您的栽培……”
    萧君泽当时就心疼了:“啊,这么严重,你太不小心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崔曜也不扭捏,立刻就把长袄外袍脱了下来,撩起中衣,要给君泽看背上受的伤。
    但下一秒,青蚨已经板着脸把衣服重新披到他肩上,怒道:“胡闹,大庭广众之下,岂可如此无礼。”
    斛律明月疑惑:“这里不就咱们四个人吗?而且在屋里啊?”
    青蚨气得磨牙,冷漠地看向公子。
    萧君泽轻咳一声:“好了好了,我知晓了,这次你们三人都辛苦了,回头我再听你们细讲……”
    “对了,听说您这次在洛阳遇刺……”崔曜担心地问,“没事吧?”
    “当然没事,”萧君泽微笑道,“连武器都没用呢,他们就倒下了。”
    崔曜和斛律明月义愤填膺,叫嚣着绝不与那些幕后黑手他们甘休,只有青蚨一脸冷漠,仿佛在对公子说:看你惹的事情!
    萧君泽不由得头痛,唉,青蚨不好骗,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回头青蚨见了一定会气疯的。
    怕是得哄好久。
    ……
    把崔曜和明月都送走,萧君泽先是给青蚨看了已经结痂的伤口,然后又花费了些保证安抚青蚨,说最近不会再乱去搞事了,总算把事情揭了过去。
    青蚨这才禀告起南朝之事。
    南朝这半年,也没有安稳,在萧君泽的运作下,萧宝卷把目标第一个盯上的,是裴叔业,裴将军心理素质不太高,在反叛、北逃、被动等死这几个选择里纠结不定。
    又是派儿子去建康观望,又是去萧衍那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对面说没有。
    然后又去信北朝,问我向你们投降你们收不收?
    北朝收到这种信,非常谨慎,说那你早点投啊,主动来啊——毕竟诈降的亏吃多了,总要长点记心。
    他这些事做的都不太秘密,毕竟萧衍、北朝、建康城里,都有萧君泽的人,当然,这些消息自然也到了萧宝卷手里。
    于是,原本准备点选陈显达将军的南朝皇帝,改变目标,开始针对裴叔业一派。
    萧君泽去南朝继位的计划,就看裴叔业多久反叛,以及,反叛后能撑多久了。
    毕竟,这是最后一支还可能忠于南朝的大军。
    “等着忠臣反叛,”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这算是忠臣里最忠的……”
    真是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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