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笑你无知。”
佟穗不信:“那你笑什么?”
萧缜没解释,指腹在她细腻的腕子上蹭了两下,给她讲起书来。见后面还有一串复杂的字,他索性叫佟穗坐到炕上,他直接一边给她念一边给她释意。
讲完一篇,他摸摸喉结:“渴了。”
佟穗立即下炕去给他舀水。
萧缜喝完,再指指嘴唇。
佟穗:“饿了?”
不能吧,才吃过午饭没多久。
萧缜却是将她拉到怀里,低头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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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儿郎气血足,萧缜在家里养了五六日的伤,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生龙活虎。
伤好了,就该去城里接佟穗外祖父一家了。
灵水村到县城有四十多里地,赶车要走一上午。
为了避开晌午最热的那一段,村里的鸡刚刚打鸣天还没全亮,佟穗与萧缜便起来了,一个去套骡车,一个去热昨日剩下的煎菜饼。
萧穆从房里出来,对佟穗道:“赶路辛苦,你们打俩鸡蛋做汤就饼吃。”
后院的母鸡都下蛋了,现在萧家的鸡蛋攒起来还挺快的,既然老爷子发话,佟穗就去西屋拿了两个鸡蛋。
饼热好了,汤也盛了出来,夫妻俩坐在一边吃,老爷子坐在对面看着。
佟穗之前问过老爷子要不要也吃点,老爷子没用。
夫妻俩快吃完时,老爷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钱袋子,放在萧缜那边:“初八小满生辰,咱们给她过成了那样,这次去城里,你好好补偿补偿她,去外祖父家的时候也别空着手。”
佟穗急道:“祖父,您……”
萧穆摆摆手:“祖父不是偏心你,不管放在什么地方,有功的人就该赏,你去囚龙岭是冒着性命危险去的,那你过生辰祖父肯定要多给你点,这是现在家里不景气,不然祖父给你的更多。”
旁边萧缜直接将钱袋子收好,堵住了佟穗更多推辞。
吃好了,佟穗还想收拾碗筷,老爷子拦住了,叫他们尽快出发。
佟穗只好抱着一本留着路上看的书,挨着萧缜坐上了骡车。
等到灵水村的村人们吃上早饭时,佟穗夫妻已经赶了一半的路。
佟穗靠着萧缜的背,正好借他挡了阳光,遇到不懂的转身就能问他。
走着走着,萧缜忽然道:“后面的,是不是宋先生?”
佟穗惊讶地往后看,果然看到有人骑着骡子跑过来,骡背上的男人一身布衣头戴方巾,面色白皙,眉目儒雅俊朗。
竟然真的是宋澜。
宋澜显然也认出了佟穗,放慢速度靠过来。
佟穗随手将书塞到裙摆下,笑着与他打招呼:“先生也要进城吗?”
宋澜:“是啊,有阵子没去拜访故友了,你们这是?”
佟穗解释道:“去城里买点东西,顺便去探望我外祖父。”
他们此行,对外祖父家的街坊有一番说辞,回到桃花沟对村人们自然会有另一番解释。
第075章
“我这行了一路也有些累了, 贤伉俪可否请我到车上小坐片刻?”宋澜笑着问,温文尔雅。
佟穗当然要请了,萧缜也及时停了骡车。
宋澜下了骡子。
萧缜走过来, 要帮忙将骡子拴在车尾。
宋澜看着他, 痛惜道:“我也听说了灵水村囚龙岭剿匪一战, 四公子之事, 还请节哀。”
萧缜垂着眼道:“我们兄弟的命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现在他为了守护一村老小而死, 值了。”
宋澜:“宋某不才, 为四公子等义士写了一篇祭文, 方才去灵水村祭奠时交给了孙里正, 好叫此事落于笔墨传颂下去, 让灵水村后世子孙也都能记得这些热血先辈的义举。”
萧缜郑重朝他行礼:“晚辈代四弟他们谢过先生。”
宋澜拍拍他的肩膀,撩起衣摆上了骡车, 坐在车尾这头,斜对着佟穗。
既然提到了囚龙岭, 佟穗也露出哀容来。
萧缜拴好宋澜的骡子, 继续坐在前面赶车。
骡车徐徐地朝前走着, 宋澜问佟穗:“阿满刚刚是在看书吗?”
佟穗有些尴尬道:“路途太久, 家里又有藏书, 我便拿了一本打发时间,叫先生见笑了。”
说完,她取出掩在裙摆下的《论语》。
就当是做贼心虚吧, 出门在外佟穗可不敢看《史记》。
宋澜接过来,见书里有些陈年注释, 猜到是萧家祖辈所留,一边把书还给佟穗一边道:“好学而惜时如金, 我早就说过,你要是男儿,我定能让桃花沟也出一位进士。”
佟穗瞄眼背后的夫君,脸红道:“先生快别这么说,路人听了要笑的。”
萧缜:“哪里有路人?先生也没夸错,你确实聪慧。”
佟穗:“……”
双方分享了这段时间两村的新鲜事,聊了约莫两刻钟,宋澜重新骑上他借来的骡子跑着赶路了。
等人走远,萧缜问佟穗:“宋先生在县城有故交?”
佟穗道:“确实有一位,当年就是那人带着宋先生去我们村寻找住处的,只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但宋先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趟城,有时候还会在城里短住一二日。”
萧缜嗯了声。
佟穗紧张道:“你该不会是怀疑宋先生猜到了,要去城里告密?”
用母亲的话讲,宋先生是一只老狐狸,老狐狸自然能堪破普通村人看不出的秘密。
萧缜:“按理说不至于,揭发咱们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习惯谨慎了,所以问问。”
佟穗也觉得宋澜没道理巴结官府,他真是那种人,便会一直留在官场与贪官权贵们同流合污。
只是这事干系太大,佟穗还是很不放心,靠近卫城城门时,她低声对萧缜道:“直接去我外祖父家吧,我真不需要买什么礼物。”
萧缜:“就算你不着急买礼物,我第一次陪你去探望他们,总不好空着手。”
镇上也有卖酒卖茶的,但都不及城里的东西好,来城里探亲,送礼也得更讲究。
在这件事上,佟穗做不了他的主。
到了城门前,夫妻俩都下了车,老老实实地排队。
佟穗暗暗观察进出城门的商旅百姓,那么多人,大多数都是沧桑满面,欢声笑语者少。
进城还要交钱,夫妻俩加一辆骡车,居然就花去五个铜板。
萧缜看出身边姑娘眼中的不舍,重新上车后,他疑惑问:“你没进过城?”
佟穗:“没有,城里离我们桃花沟有六十多里地,来回一趟太麻烦了,小时候都是外祖父他们得了空赶车来看我们,前几年他们更是住在我们家,自己都不回城。你呢,经常来吗?”
萧缜:“少时每年都能来几次,打完仗回来,只偶尔进城卖些野味儿。”
佟穗:“那你对城里应该也挺熟了。”
萧缜笑了笑。
他先带着佟穗去了城里商铺林立的一条街,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好赶车,萧缜又花了几个钱将车停在一处空旷场地,有人专门做帮人看车的生意。
停好车,萧缜牵着佟穗往街里面走。
他那么高,佟穗确实被衬成了一个初次进城需要大人牵着的小姑娘。
各种各样的铺子,佟穗看得眼花缭乱,忽然,在经过一家茶寮时,佟穗拉住了萧缜。
萧缜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茶寮,认出了单独坐在一桌怡然饮茶的宋澜。
在宋澜发现他们之前,萧缜牵着佟穗走了,猜测道:“宋先生应该是进城来打听消息的。”
佟穗:“什么消息?”
萧缜指了指天上。
祖父让他们在周家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便是让他找时间也来街上探听一二。
朝廷究竟是自此走向覆灭还是仍有生机,再聪明的人也得根据蛛丝马迹来推断,而不是空口得出结论。
宋澜是有才之人,蛰伏山野就是在等机会,自然也需要掌握京城的消息,再提前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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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缜在县里名气最大的酒家买了两坛酒,又买了两包茶叶四斤干果,这才带着佟穗取回骡车,奔着周家的“泰安堂”而去。
临近晌午,街上的行人不多,然而夫妻俩拐到泰安堂所在的巷子时,却瞧见前面一处铺面外围了好多百姓。
佟穗抬头,看见那家铺子门前悬挂的匾额,正是泰安堂。
不用她催,萧缜甩了骡子一鞭,加快速度。
被人群拥堵的泰安堂里,一个身穿绸缎、面白如纸的富家公子正气若游丝地靠坐在一张春凳上,偶尔咳嗽一声证明他还活着。春凳旁边站着一个胖管事,趾高气扬地看着他们带来的五六个壮丁在医馆里一阵翻找打砸。
佟穗的外祖父周景春、舅舅周元白、表哥周献站在一旁,三个从医的清瘦郎中,根本无力阻拦。
街坊们想帮忙,却是敢怒不敢言。
坛坛罐罐的已经砸得差不多了,胖管事哼了一声,叫壮丁们停手,对周景春道:“老爷子,七日前我家少爷风寒咳嗽来你这里看病,是你亲自给他号的脉抓的药,这你都认的,现在我家少爷吃了你的药病入膏肓,眼瞅着要不行了,你说你们周家该不该赔?”
周景春忍着怒气道:“老夫的药就算治不好他的风寒,也绝不会让他病成这样,况且我为他号过脉,他根本……”
胖管事:“放屁!你看我家少爷的脸都白成啥样了,站都站不起来,你还敢说他没事?明明是你医术不精坑人害命。废话少说,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咱们去县衙里请知县老爷做主,要么你们把桂姑娘许给我们少爷做妾室冲喜,你们自己选吧!”
周献冷笑:“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