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出差,除了机票,市内交通也可以报销,但是韩宁没选择打车,她租了一辆油耗低的日产车。
为了这次me在青岛的活动,她贴了不少钱了,比如说退机票时被扣除的手续费,但是就跟这次租车一样,她愿意为自由度和快乐值买单。韩宁做了攻略,完成了当天的工作安排后,开车驱向网上说看了能荡涤心灵的一片海,只是还没有凑近,已经在一条往下行的道路上看见那些粼粼的水。
静谧的,铺上落日余晖的,浮着如黄钻般细碎光彩的,这景色于本地人来说是寻常的,于外来客是珍稀的,就这么夹在逐渐黯然的植物和建筑之间,也落在韩宁的眼里,一直,一直,延伸到天边。
海风腥而咸。
已经很美了,那也不必走到尽头,她将车停在一边,一棵造型崎岖的杉树左边。
就像有些人,能够短暂的相逢就已弥足珍贵。
韩宁待了一会,直到陷入黑暗,现在不比夏季,白昼的时间渐渐短了,车里的指示灯和显示屏逐渐比昏黄的路灯还要亮,韩宁也随天色一般,陷入到茫然的空洞之中,混沌之间,她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想,任由自己的灵魂飘飘荡荡。
直到她的手机叮了一下。
本不太想理会,但肢体还是习惯性的先行一步。
是洛小甲给她介绍的男人,她的一个堂兄弟还是表兄弟来着,发来的青岛好吃小店集锦。
雅俗皆备,看起来是个追求地道也追求质感之人的精挑细选。
只是这行做惯了,其实对吃食并不是太感兴趣了。
洛大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从她家回来后就给她不停地推男人,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推,直到名单里出现了奥利弗,韩宁才觉得她这动作有些誓不罢休的不对劲。
嘛呀,韩宁说。
洛小甲:物色你的被窝人选。
洛小甲:……哎呀哎呀,不好意思,怎么把我玩过的男人给推过去了……
洛小甲:新来一波!
不选不行,韩宁如果不理会,对面就一直弹窗,于是韩宁随机挑了一个,到现在都没记住对方名字,洛小甲也反应半天,最后恍然大悟,说这是她哪位高大潇洒英俊多金的亲戚。
高大潇洒英俊多金的亲戚人在伦敦出差,只能线上聊天。
韩宁回复了个谢谢。
然后切出去,顿住。
亲戚聊天框下面就是谢程一。
几分钟他发了消息,但由于免打扰,她并没有听见,韩宁点进去……发来的是位置信息,青岛胶东国际机场。
王言洲跟过来韩宁不意外,但谢程一受限比他要多得多了,怎么也来这一套。
他来了,谢镜怎么办?谁照顾?谢镜前一天还跟她聊天,说哥哥做菜好吃,自己乐高难拼。
她停在输入栏里,对面可能捕捉到她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迅速地传来一条简讯。
谢程一:[能见面吗?]
在谢程一之前,率先找来的是王言洲,相比还要询问能不能见面的前者,小王总在韩宁和me山东区工作人员对接上时,就追到了青岛,他没出现,但韩宁的客房在办理入住时免费升级成了套房,房间里的花天天都会更换,每晚的桌上还有酒店提供的欢迎礼,第一天是精美但至少说得过去的甜点水果,第二天就是一瓶价格不菲的库克香槟。
第叁天。
第叁天韩宁退了房,订了一间自由入住的民宿。放弃了酒店免费洗衣烘衣,以及超大花洒这两点真的很可惜,但好在没人打扰,这家民宿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车难停,韩宁进来难,别人也是。没有客房服务的隐私空间,如果真有旁人进来的痕迹,韩宁可以问责报警。王言洲就是不能给一点脸,只要接受了一点点,他就会觉得有机可乘,继而循序渐进地达到目的。
反观谢程一,就礼貌多了。
韩宁叹了一口气,给他发了民宿巷子口咖啡店的地址。
从这条下坡路回程还有些远,等到韩宁回到巷子口才发现咖啡店提早关门了,她有点扫兴,同她一样扫兴的还有还有一对慕名来打卡的小情侣,这里有一款水果还是蔬菜的饮料卖得挺好的,韩宁白天出门时就看到有人排队,想来生意太好,已经提前闭店了,门口放了一块小牌牌,解释了供不应求的原因。女孩气鼓鼓的,男的表现得比女孩子还生气,说老板怎么能这么不会做生意,就这么损失了两位大美食家的点评,他这般,反而使女孩心态平和了,他们像两个幸福的傻瓜,贸然地来到了打烊的店,可哪有咖啡店,晚上还会开门的,韩宁后知后觉,失笑起来。
错过就是错过,今天的时间总归是浪费了。
但这两个傻瓜心里的世界还在营业,他们手拉手离去。
两人走后,韩宁才发现,店门侧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牛仔裤,黑卫衣,一双半旧不新的板鞋,稀松平常的年轻打扮,他走出来,那家网红店门口长明的南瓜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照得他脸明明灭灭。
好青涩的打扮啊,她的心脏莫名地酸溜溜起来,是胸腔里还是脑海中有个声音反复告诉她,这好像是大学时候的谢程一。
他走过来。
好像把他从高一之后就缺失的模样一步接一步的补全似的,高二、高叁、大一、大二、大叁、大四、实习、工作……从最初开始缺失的年份里走过来。
谢程一在她面前站定。
韩宁怔怔地仰头看他。
也不过一个礼拜没见面,也不过就在前不久打算不再见就不再见。
不亮的路灯照不清谢程一的面容,也照不清她的心,在暗色里,她居然有些贪婪地描摹面前人有些虚幻的眉眼。
意识到自己盯得久了,韩宁错开目。
她张口,想问为什么你在青岛,但又觉得逾距,不适合他们趋于冷淡的关系,便问,“约我见面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较之韩宁的贪婪,是更为滚烫的热。
这些年,他经历过希望破碎,所以不敢轻易许愿,但再遇到韩宁的几个个夜里,他盯着手里滑软的发丝,感受着掌下细腻的温度,他祈祷,如果我和韩宁的重逢是一场绮丽的梦,那神啊,我恳求您,赐我长眠。
可梦醒梦碎。
谢程一捏紧双拳,指尖掐着掌心,他努力扯出一点笑容,“韩宁。”
谈不上好久不见,他言其他,“我给谢镜办了转学,就我们以前的实验,那里翻新过,现在很不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韩宁略略讶异,又觉得这么做没什么问题,因为那个学校的师资力量属实强大,老牌名校。
“转学这周……翻新好像是,前年的事。”
这么快,效率倒高。
“但那个学校离你家很远啊,接送很不方便。”
“我给他办理的住宿。”
二年级就住宿?韩宁的讶异放大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住宿生可以用小天才电话手表吗?”她怀疑地问。
谢程一看她一眼,“可以的,他们老师白天没收,晚上发放。”
还能这样。韩宁不说话了,她心想谢程一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说他把谢镜送去他们俩的小学重温旧忆了?
“有一个教授看到了我给me广告提供的翻译……他找到我,邀请我,和他翻译一本阿拉伯文的作品。”
韩宁一愣,消化了一下,展露笑颜,“好事啊。”
是好事,所以和你分享。
听出来她祝福得由衷,谢程一扯出的弧度也更真诚了一点。
韩宁说:“那你这段时间就接这一个活吗?公司那边怎么说?”
“未来翻译被昌锐的王总收购了,他拟了一个名单,安排部分员工驻扎外国的原料产地,为期一年,工资翻倍,”谢程一说,“我在名单上。”
韩宁又消化不了了,“那你……”
这次的笑容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了,他说:“确实最近只有这一桩辅助翻译书籍的活儿,我不会去国外,”谢程一补充,“因为我辞职了。”
韩宁先前还在想他处处受限的境地,现在境地如镜子般一片片瓦碎,咖啡店的小南瓜灯终于不闪了,柔润地持续明亮起来。
耳边有海浪声,配合着心跳。
那条下坡路,她未走到尽头便返程的海,是静谧的,是粼粼的,但也在暮色四合后的暗夜里,偷偷的,澎湃的,拍石浪碎的,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