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上这是一次信任危机,只要朝廷出面把结果扭转回来,那么治安所的公信力自然还在,因为它的背后是皇帝。
而刘瑾的做派绝不低调,张扬有时也有好处,便是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朱厚照更要考虑的是,派一个什么样的任务给威宁伯。
他是武将,可军国大事又不放心交给他,把这么一个地位高而本事还不确定的人放到边军之中,会弄得所有人都难受。
靳贵眼看皇帝一时难以定计,提了一嘴,“陛下,可是在为威宁伯的去处发愁?”
“你有何好的建议?”
“臣愚钝,不过侍从室总是记录陛下所关心之政事,其中有一件,或许合适。”
朱厚照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么个说废物也不废物,说能耐也不能耐的勋臣,放到都督府养老,那选择一大堆,可他自己关心的政务里能有什么?
“说说看。”
靳贵半抬着胳膊,“陛下,可还记得民牧?”
“河北之地的民牧?”
“不错。”
朱厚照眼睛一亮,这的确不错。
大明的马政在他的支持之下,已经迅速扭转颓势、发展壮大,当然,这是官牧,与之相对应的民牧,则在逐步退出。
这一进一退的趋势都在加快。
民牧的危害自不必说。
朱厚照虽然历史不好,但总归记得正德五年的刘六、刘七大起义。
马这个事,朝廷肯定是先供应军队,不管是战马还是后勤运输用的马,真要发生战争,一方面是官牧马场蓄养,一方面是向西域购买,再就是向民间征调。
在此情形之下,民间用马必然大为紧张。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老百姓都开始起义了,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继续维持这个民牧之策。
史书记载,正德五年开始,这群响马盗转战于南直隶、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这些全是中原腹地,前后持续三年之久,并且三次危及京师。
所以民牧无论如何要退出。
退一万步讲,就没马用了,都用骡子,那局势也比到处平叛要好吧。
再说,老百姓苦得连自个儿都养不活了,又能指望他养出多好的马?
这几年来,随着官牧马场数量的增多,北直隶地区,以县为单位,逐次的退出了百姓养马的政策,而空余出来的劳动力,一方面是回归农田,一方面也有进京务工的。
其中京师地区,也就是顺天府的民牧经过几年清退,已经接近尾声。
顺天府辖22县,其中矛盾最为尖锐的大兴、宛平、霸州等都已退出民牧,剩余还有固安、永清、昌平州(领3县)、涿州(领1县)等六个县还在排队。
说是排队,其实自从其他的一些州县开始取消民牧,依旧深受马政之害的百姓开始变得更加无法忍耐。
朝廷也只得加快速度。
所以这个事情,到这个程度,说简单也简单,毕竟是往缓和社会矛盾的方向去的。
但说难也难,一个矛盾比较尖锐的社会在转变之中,一个处置不当,也容易引发一定规模的民乱。
当然,因为总体上社会矛盾在缓和,即便有乱,朝廷也有掌控的能力。
所以这件事的确相对合适。
再有,马政归属军政,勋臣接触,也属名正言顺。
朱厚照心里算有数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等到结案之后再说。”
“是。”靳贵老实回答。
与此同时,
威宁伯王烜用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跑回家里,到了家中就去悦园。
“芷妹!芷妹!一切真如你所料。陛下虽然问得严厉,但重拿轻放,除了罚俸,其他的便没再说什么。”
他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王芷听闻这话,心中也落定,她只是能推测,但紫禁城里的那位本就高深莫测、行事有奇,所以她多少也会担心万一。
“这次算是运气好。二哥以后千万莫要如此了。今上绝顶聪明,以二哥的资质,除了老实听话,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被自家妹妹这样说,王烜也没觉得有多‘冒犯’,一来从小便是如此,二来,此次劫后余生,还多亏了家中有这样一个妹妹。
老实说,祖父去世,留下这么大一个家业落在他的头上,是幸福,也是压力。
威宁伯不像其他的勋臣。
他们这才几代啊。
当然,王烜稍显尴尬还是有的,他挠了挠脑袋说:“陛下并不愿意见到我们这些人,以后怕是也难有接触的机会,便是想老实听话,那也得看陛下。”
王芷偏头望着窗外,她侧颜绝美,天鹅颈白而透光,再有青丝点缀脸颊,像是绝美画卷一般。
“没机会便没机会吧。朝堂波谲云诡,置身事外,也是幸事。”
她一个姑娘家,当然可以这么想。
反过来说,不这么想又能怎么办?难道去朝堂上争上一番吗?
但王烜则很难完全接受。
他曾就读于国子监、书院,眼中看到的是旁人青云直上,还有过往的同窗跟随周尚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他呢,顶着王越之孙的名头,承袭的是威宁伯的爵位,按理说应该比那些人更好。因而‘置身事外,也是幸事’这种现实,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只是这样一来,祖父的威名、衣钵便没有人能够继承了。祖父在时便一直说要是你是男儿身便好了……二哥也是读过书、知羞耻的人,每次想起这句话,就会觉得愧为男儿、愧为祖父之孙。”
王芷看了眼他的二哥。
她一直在想,当初皇帝在选人承袭爵位的时候,应该有过挑选。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个二哥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毕竟读过书,性子最为平和,为人也最为低调。
不似其他兄弟的张扬,也不会引起人注意。
所以若非特意挑选,怎么选了这么个没存在感的人?
“二哥,当真这么想?”
王烜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我是刚刚袭爵,就是再没志气,自己心里也偷偷想过,只不过,二哥也自知没那么大的本事。”
“二哥是话中有话吧?”
“总归是瞒不过你。二哥想问问,那样的选择,你是否愿意帮我?”
王芷起身走到院落里,
“天下大势,随帝王而变。我们这些人的命也随帝王而变。我与二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哥要争,我又怎么不帮?”
王烜听闻此话大喜,“好!那二哥寻个机会,便去向陛下讨个差事!”
“我已经帮二哥讨了。”
其实她是在等着自家二哥来问她,为的就是确认他的心意。
当年的威宁伯名震天下,完成了以文官封爵的壮举,后世儿孙即便再没有能耐,又怎么能安心窝在这悦园之内?
第四百二十六章 年关
此时的京师,要说热闹那还是在不夜城之中。
司礼监几个大字,已经找了工匠打在治安所的门前左边,而再往左就是锦衣卫的牌子。
大门右边也有两个衙门:刑部、大理寺。
正中央匾额之上,则是不夜城治安所六个字样。
原先对于这个地方的怀疑,随着司礼监刘公公大摇大摆的来一趟,已经全部消除。毕竟当场就抓了所谓的伯爵府的人。
玉娥也一下子成了不夜城里的红人。
许多人不明就里,总觉得宫里的太监不会无缘无故为她撑腰,说不准背后有什么隐情,只是人家平时不显山露水罢了!!
这样一来,这家香脆豆腐店再也无人敢来闹事,开门做生意的正常生活重新回归,而且‘一战成名’之后,许多人慕名而来!
一些雅士都爱到此处闲坐,叫上一份豆腐,说上几句酸话。像是……
“豆腐乃世间之软物,玉娥姑娘的志气却是当世之硬物,这豆腐吃下去,软硬皆有,岂不为世间美味之一绝?”
“不错,不错!”
“要我说,香脆豆腐这名字可改改,就改成硬豆腐,玉娥姑娘你说如何?”
原本一个豆腐店,现在成了清流抒发志节的地方。
但玉娥不懂这些,反正生意好,她就开心,客人说什么,她都笑答:“起什么名字我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子不懂,您啊,买了它,愿意赐它什么名字就赐它什么名字。”
“你瞧瞧,人家不乐意了吧。”来人的朋友在一旁调笑他,“什么硬豆腐,难听的紧。再说豆腐吃的就是软,你要叫硬,这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诶?就是要让人觉得不解,因而才想了解。等到知道了其中的内情,自然就觉得这玉娥姑娘这豆腐与众不同了呀。”
玉娥看着这帮年轻人在论这些,心里也觉得高兴,反正人多,说明旺嘛。
就是她这个小店,没这么多位置可座。
外边儿还排队站了不少人。
若没有这回之事啊,想要叫这群人安分守己的排队,那怕也不容易。
“二娃,”玉娥忙的前前后后脚都不停,寻了个间隙吩咐自家一个帮忙的亲戚,“催催厨房,还有做好的豆腐快搬出来,外面排了好些人。还有,今晚我们还得多做些。”
“那,何时才能休息?”
“休息什么,快去!”
赚钱的时候还想这些。
这里的热闹,也带动了不夜城的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