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枫的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好一会,才能勉勉强强看清床上那人的轮廓。
方栀平躺在床上,一条腿屈起来,右手搭上额头,呼吸声又缓又稳。
他睡着后不像平时那样冷,薄薄的眼皮上盖了层透亮的光。
房间里那股独属于方栀的旧书信息素静静地散开来,悄没声地爬遍每一处角落。谭枫靠墙支着脑袋,垂眸盯着alpha的睡颜看。
谭枫好像忽然间明白了方栀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心翼翼,为什么会把他们开的玩笑当真,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选择沉默不言,又为什么会和他们有着不一样的十七岁。
他想问“你后悔当年跟着阮瑶走吗”,想问“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想问“你接下来的数十年又是怎么打算的”。
然而话到嘴边,这些问题谭枫是一个都问不出口。
岑斌前阵子和他谈心的时候说过“方栀是在短短几年中走过了普通人的二十年”,当时谭枫只觉得伤感,如今再听,心口难免发酸,就像是一颗光鲜的橘子在胸口慢慢涨开,逐渐腐烂。
他叹了口气,撇过脸去捏按着眼角,好半天都没抬起头来。
大约过了几分钟吧,谭枫突然察觉到床上那人动了一下,紧接着是被褥翻动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往床上看过去,方栀已经撑着坐了起来,侧过脸来盯着他看。
“怎么留下了?”方栀四处摸着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看了眼时间。
屏幕的冷光一下子打在alpha脸侧,方栀眯了眯眼,又随手把手机丢回了原位。
他顿了顿,说:“快一点了。”
“十二点五十三。”谭枫精确了一下时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零点时分从床上爬起来的行为很像惊悚片?”
方栀抿了下唇,嘴里蹦出几个字:“我觉得你更惊悚。”
谭枫笑着杵了他一拳。
方栀按了按眼眶:“别笑了,快去睡觉。”
“我觉得我应该……”谭枫摇了摇头,神色别扭地看着方栀说,“睡不太着。”
谭枫的眉眼不像方栀那样精致,眉毛两端杂毛颇多,又浓又厚,眸子也是那种纯正的玄色,显出几分野生野长的少年味道。
方栀靠坐在床头,眨了几下眼,轻声问道:“为什么睡不着?”
谭枫忽然垂下头去揉摁着额发,半晌才说:“刚刚陈医生和我聊了一下,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方栀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敛下了情绪。
谭枫点点头:“你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为什么进娱乐圈的事情。”
方栀的眉尖忽然蹙了起来,撇过脸去没有接话。
休息室里有一瞬间的死寂,谭枫紧紧观察着方栀的反应,慢慢把自己挪到了床边。
这样黑的屋子里,方栀脸上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谭枫隐约瞅见alpha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暗了暗,在眼尾爬上点透亮的氤氲。
“方栀。”谭枫摸索着攥住了他的手腕,问道:“那你以后,还会留在那里吗?”
方栀闭了闭眼。
房间内信息素的浓度又有了上涨的倾向,谭枫转过脸去看了下数值表,催生自己的腺体泄出点安抚信息素来。
方栀忽然笑了:“你知道alpha的安抚信息素只对omega管用吗?”
“我知道。”谭枫揉了揉脑袋,“但是我妈和我说,我们之所以拥有信息素,就是为了能在生活中多一种情绪表达方法。”
他顿了顿,说,“我的安抚信息素对你没有作用,但你只要知道我在安慰你就可以了。”
方栀抿了下唇,问道:“那三年前,你给我安抚信息素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三年前?”谭枫明显有点错愕,“三年前我怎么可能给你安抚信息素?!那时候我都恨不得把你丢河里淹死!”
得,那就是个意外。
方栀沉默了一会,又把脸转过去看向无声的黑暗处。
他的腕骨上还贴着某人的拇指,冰凉的皮肤被摁得热起来,连带着周遭一圈的皮肉都变得酥麻湿热。
门边的仪器又嘀嘀嘀响了好几声,绿色的电子激光从地上反弹到alpha的眸子里。
半晌,方栀才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谭枫,我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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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枫拉着他逃了。
字面上的意思,alpha佯装要上厕所,结果把诊疗室到医院大门口都摸索了一个遍,最后带着大明星从陈媛眼皮子底下越狱溜了出来。
一点多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沿路的路灯倒是还敞亮地开着,一盏挨着一盏,在柏油马路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暖黄色的光圈。
谭枫就带着方栀踩着那些光圈走,沿着明州大道一直走到了跨江大桥上。
出门前方栀还想着去拿自己的口罩和阻隔贴,不成想被某人按着手拖了出来。于是大明星三年来头一次出门没带口罩,腺体和呼啸而过的冷风摩擦着,卷走了从里泄出来的信息素。
有点不习惯,方栀往桥边侧了一下头,远望着那一片星光璀璨的人间长河。
跨江大桥下连接的是明州著名的老外滩,保留了最古老的中式建筑风格,凹陷在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中。那一条街上都开着酒吧,入夜而开,凌晨的这个时候最为热闹。
谭枫带着方栀绕过那条最长的大道,拐进一条摸黑的小路里,直到眼前看到一盏摇摇晃晃的烛火提灯,alpha才小跑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