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山批改奏折,阿庸在旁磨墨。全程,两人各忙各的,无言其它。
安之坐在高台的台阶上,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手掌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静静看着他们。
不知过去多久,典山放下手中的毛笔。
见状,阿庸如老妈喊着回家吃饭一般着急,赶紧放下墨条,恭恭敬敬地说:“既已批改完成,那阮庸就先告退了。”说罢就要离开。
阮庸!——安之诧异。
阮庸从小便跟在典山身边照顾他。当年,他帮着典山陷害沈渊。沈渊西轩门身死时,他才二十五六岁,现在却老去了。而且看样子,他对典山避之不及,两人之间好似有了隔阂。
“阿庸啊——”典山出声阻止,但并没有动身挽留。
就算如此,阮庸还是停住了身形,仿佛这一喊一停间的主仆之分已刻入他的骨髓。
安之观察到典山露出了得逞、自信的微笑。
任何人看到这笑容都会感到不舒服,仿佛阮庸并不是一位拥有完整人格的人,而是他的玩物,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有自信让阮庸为他停足。
阮庸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背对着典山,说道:“从妖域回到你身边已经半月有余,你到底还有什么打算?我已经老了。”
典山依然没有拉阮庸回到身边,也没有用言语命令他回来,更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而是对殿外驻扎的侍卫喊道:“把人带进来!”
复而,趁着侍卫还没进来,他对阮庸道:“在吾看来,汝还是从前的样子。”
阮庸道:“可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我的主者。你现在贵为九离之主,身份尊贵,一呼百应,再不需要我在身边照顾。”
典山道:“对比从前吾变得更好了,有能力,有地位,再没有人再敢命令吾。如果汝继续在吾的身边,吾定会给汝一个神格、长生、年轻;如果汝继续在吾的身边,汝将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汝为什么要离开吾?”
阮庸闭上双眼,有些不耐烦,“你当初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何以反过头来问我为什么。”
“……”一句话赌上了典山的嘴。
看到吃瘪、不能反言的典山,安之忍不住发笑,“你也有今天呐。”
话音刚落,侍卫提着个巨大的笼子进来了。
那笼子相当巨大沉重,他们咬着牙,脖颈上青筋暴起,半点不敢用力砸下笼子,像对待婴儿般轻轻放在高台之下,末了才长松一口气,恭敬地抱手说道,“皇,笼子已经抬进来了。”
“下去吧。”典山朝台下侍卫们挥挥手,漫不经心地叫他们下去。
侍卫离开之前,安之就专注地看着笼子里的东西。
待看清笼子里是什么,他再笑不出来,立即站起身子,怔怔地望着笼子里关着的人,“沈、沈渊!?”
不对。
笼子里那人虽是青衣白发,气质清冷干净,乍一看与沈渊一致,但长得完全不同。
到底是不是沈渊?
安之跑下高台。下楼梯时,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好在快速稳定了身形,虚惊一场。
他抹去额头冒出的冷汗,走到笼子边,仔细查看那人。
在浔武,沈渊右眼视力叫木柿拿了去,自此右眼变得灰白混沌。笼子里那人的眼睛也有问题。他一只眼与沈渊一般是白翳,另一只却是双瞳。
安之自顾自瞧着他,笼子那人似乎也感受到旁边有人,抬眸看去。
两人对视。
面面相觑。
片刻后,那人回转过脑袋,蜷起双腿,环抱膝盖,埋脸至臂间,银白长发如一道银河自穹苍而落下的瀑布搭在手臂外侧,将蜷曲至小小一团的人儿遮得严实。只听他梦呓似地喃喃念着:“我是谁?……到底是谁啊?……”
安之顿了顿,跌坐地上。
他十分确定——笼子里那人就是沈渊!
沈渊的那股内外皆具的纯净感世间少有。
只是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还换了副模样?怎么又被典山抓住,还关在笼子里?
看着笼子里沈渊那副落寞孤寂的样子,安之的心忽地一紧,阵阵刺痛。
“把酒临风,岂不快哉!”当初刚出蓬莱时,沈渊爽朗的笑声、洒脱的话语萦绕在安之耳畔。
刚才看见沈渊的时候,他的眼眸里只剩纯洁,除此之外充满哀伤与胆怯。
当一个人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然时,他就是个傻子!还是位被人欺负很惨,开始惧怕接触人的傻子!
安之可以接受沈渊被诬蔑,为自证清白而死,这样至少他还是他,想法天真而固执,但至死不折。现在如奴隶一样,痴痴傻傻地关在笼子里算什么?!
那每根围栏的直径足有五六厘米,钢筋铁块铸造,坚固无比。
安之顿生痴心妄想,想将沈渊放出笼子。他知道自己可能掰不开那铁笼,纯属自不量力,叫人见笑,可就是控制不住那份冲动,抬起双手,握紧笼子的围栏,想以自身气力掰开它。
几乎用尽了气力,却依然如自己所料,无论怎么用力去掰,那笼子围栏纹丝不动。
他的努力像个笑话。他明知道的,却仍然不放弃。
就在他咬牙掰扯铁笼的之时,夏樱桐的声音响起,“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重活一世,还是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