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由于大量服药,他脾胃孱弱,没有饮食自由,凉的、辣的、油的、硬的、炸的、刺激性的,他都不能吃,生活真可谓没滋没味。蛋糕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用来解馋的食物,但袁晴遥也喜欢吃蛋糕,他便心甘情愿都让给她了。
她居然到现在都以为,他儿时不吃蛋糕是因为吃多了甜食会变笨……
答应过她少发火的,他的气闷无处宣泄,只好憋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生气。
袁晴遥探头探脑地瞅林柏楠晴转多云的脸:“生气啦?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抽出衣袖,不理她,一副哄不好的架势。
她又又又一次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到他了。
第53章 合照
没办法, 袁晴遥开启“哄人模式”。
她冲林柏楠露出八颗牙齿,嗓音软软糯糯的:“这辆轮椅像变形金刚,我们就叫它‘擎天柱’吧!请问全宇宙最最最棒的大发明家林天才, 这个能开出门吗?”
“地面平坦的话可以。”他郁气未消, 但还是认真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目前这辆是试验品,还处在测试阶段。底座不够重, 有点头重脚轻,轮胎抓地力不强, 减震效果一般,遇到减速带、坑洼路之类的大概率会翻倒。电池的续航能力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可能电阻变大了, 也可能电路有问题。”
他像在做汇报演讲, 抛出一大串专业话术。
她吓得后退两步,又下意识冲上前去解他身上的防护带:“电路有问题会不会……爆炸啊?好可怕,你快下来吧!”
“不会爆炸,我有那么菜吗?”他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泄愤似的质问她, “还有, 袁晴遥,目前并没有科学的人体实验能支撑吃甜食人会变笨这一结论。”
“那你为什么不吃蛋糕?”她接着话题问下去, 幼年的记忆碎片弹出,她越想越觉得遗漏了重要的细节,“……怪了, 我喜欢吃的你好像都不喜欢?都给我了?”
“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呀。”
呼吸声起伏交错, 少女的手还停留在少年的上腹部。
他低头、垂眸,纯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她写满困惑的脸庞, 她可爱的小圆脸,在俯视时是看得到尖下巴的。
忽地,他消气了。
忽地,他也不敢再暗示心意了。
他放开手,晃神中,手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去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碰她的头发。
一缕缕顺滑的发丝与他的指间缠绵,手指犹如回归了温暖环境的热带鱼,在那片黑色中摇曳,贪恋她发顶的细微温热。
眼神下移,他坠入她明如星辰的圆眼睛,那双眼睛正愣愣地与他对望,俄而,弯成了两弧月牙。她笑得开怀,笑声似风铃般清脆悦耳,又踮起脚尖,伸长胳膊……
她拍拍他的头顶:“嘿嘿,扯平了。”
随着她的手掌拍下,他的心房炸开了烟花,细细聆听,是绚烂声在代替嘴巴大喊“我好喜欢你”。
林柏楠惊醒,急忙收回手,与袁晴遥错开视线。
半晌,他指节顶一下鼻尖:“……袁晴遥,你该洗头了。”
“是吗?我前天晚上洗的……”她的手掌蹭了蹭头顶,又拿到鼻子跟前闻,脸上显露出了讪讪然,“唔……是有点味道了,你鼻子挺灵的嘛!”
说罢,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理直气壮地用他的衣服擦手。
他不反抗也不生气,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衣服,谁叫她这些小毛病都是他从小到大惯出来的。
擦完手,袁晴遥指向停放在不远处的家用轻便式轮椅,问道:“林柏楠,你的轮椅能不能借我玩一玩?正好你现在也不用嘛,我从来没坐过,我想坐一下试试。”
“……你没病吧?”林柏楠眉头蹙起。
袁晴遥不理会他的奚落,他没说“不能”那就是同意了呗!她自顾自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气囊坐垫没她想象中柔软,是富有弹性的那种触感,她在上面弹了两下,不滑,不塌,也不闷。
她的脚够不到脚踏板,就索性悬空垂着,找到舒服的坐姿后,她慢慢推起了手推圈……
根本推不动!
“笨蛋,你手刹没拉。”
“哦哦!”
经过林教练的场外指导,袁晴遥拉起手刹,再次尝试。
然而,轮椅实打实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容易操控,看林柏楠平时轻轻松松的,上下斜坡或者过沟沟坎坎简直如履平地,他连爬楼梯都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实则不然,跟划船一样,她需要不小的力度才能保证前进,更别说拐弯、蛇形走位、翘前轮之类高技术含量的动作了。单从轮椅停放处划到大门口,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的小细胳膊已然没劲儿了。
见状,林柏楠评价:“你臂力太差了。”
袁晴遥不得不佩服:“林柏楠,你臂力好强哦!”
此外,手推圈虽然是橡胶材质,但还是有些磨手,袁晴遥低头看手掌,用来着力的拇指指侧和大鱼际发红了,还依稀传来烧烧烫烫的不适感。
她从轮椅上下来,径直来到林柏楠的面前,一语不发抓起他的手,一只手捏着他的四指,让他的手掌心朝上,另一只手摩挲他的皮肤……
果然,是粗糙的。
他两只手的手心和手背相去甚远——
手背的肌肤白皙细嫩,摸起来滑溜溜的,而手心却像是长期干了重活,拇指指侧、大鱼际、指根、甚至十根手指的指腹,都结了茧子。
她拉过几次他的手,但基本上都浅尝辄止,没留意到太多,这回一试,她顿觉难过了,可凝神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这双手既是他的手,又是他的脚呀……
“林柏楠,你涂护手霜吗?”
“不涂。”
“涂点护手霜吧,我送你几支。”
“不要。”
“你这么好看的手……”
袁晴遥心里不是滋味,“可惜了”三个字被她吞下,她只在心底念叨了一遍,她知道,林柏楠不喜欢听类似的话。
受伤至今,“这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啊!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如果是个健全人就完美了”、“林院长家的孙子啊?唉,真是可惜了”……诸如此类的话不胜枚举,林柏楠每每听到都摆出一张臭脸,显然,他不爱听。
为什么?
因为介意,所以可惜。
他努力去增加自身的优势,就是想优秀到让人们忽略他身体的残疾,可事与愿违,光环明亮,阴影也暗得深沉。他其他方面越是出色亮眼,残疾这个事实就越像毁了精美佳肴的一粒“老鼠屎”……
人生好比“木桶效应”,一只木桶是好是差,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其他的木板再长再高,最短的那块永远拖后腿。而人们不经意间感叹的“可惜了”,反反复复地提醒他,“残疾”就是他无法摆脱的、最短的那块木板。
容貌、智商和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低到尘埃里的那块短板,他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他就是一只破桶子,残疾就是世人眼中糟糕透了的东西,他余生都会活在别人的介意里。
不过,这些话林柏楠听了只会不高兴一下子,不会放在心上,旁人觉得可惜与否、介意与否,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就够了,还有他喜欢的那个女孩……
*
袁晴遥眸子中的惋惜没逃开林柏楠的眼睛,他太了解她了,晓得她在想什么。
他垂下头,盯着远远的地面,闷闷地问她:“连你也觉得我可惜了?你不是不介意我……”
他不想讲出“残疾”这两个字。
他也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觉得“残疾”是特别糟糕的两个字。
她则想通了些什么,松松地笑:“林柏楠,老实说,我今天看见你站起来了,确实产生了‘很可惜’这样的想法。我在想,如果你是个健全人,你的生活也许会更加多姿多彩。你可以像其他男生一样踢足球,打篮球,你从小就不服输,又个子高,手长脚长的,我相信学校运动会的领奖台上肯定能看见你的身影,换我在赛场边为你加油,换我在终点等你。”
如此畅想难免惹人心酸,他眉眼低垂,自卑感又找上门来,她还攥着他的手,他强装镇定默默抽走。
她却不松开,还调皮地在他手心挠了两下:“但我转念一想,总不能所有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吧?那我们这些平平凡凡、没过人之处的普通人岂不是没活路了!上帝一定是看给你开的落地超大窗户太多了,房子漏风,才把门给关上了。至于门什么时候开,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他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门不会开了。”
“干嘛这么悲观!”她的小拳头轻锤他的胸膛,听不得他讲丧气话,鼓励道,“就像近视配个眼镜,失聪安个人工耳蜗,说不定再过十年二十年,脊髓损伤这一难题就被攻破了,到时候,断掉的神经能像电线一样重新连接,或者换一根新的,你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想了想,她继续道:“好吧,就算往坏处想,哪怕门永远都没机会打开了,你还是学什么会什么的天才,你还是高富帅呀!你已经拥有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还有,林柏楠,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从没介意过你的身体情况,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呢,一直都觉得不能走路只能算作你的缺点,还是改不改正都无伤大雅的那种缺点。”
“我也有缺点,每个人都有缺点,所以你有缺点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笑得温柔又烂漫,温言絮语似水流淌,“再说了,你轮椅使得多溜啊,你可以去耍杂技了!你真的很厉害,你连这方面都是顶呱呱的。”
“我本来还可惜你这么漂亮的手磨成了这样,但我释怀了,这些茧子是磨难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疤……”她手指轻抚他手掌的厚茧,又抬起他的手,伸到他眼前,笑着说,“也是你战胜了一道道困难后赢得的勋章。”
少女的笑容被阳光亲吻过。
她踮起脚尖,又一次抓少年的头发:“无法改变现状,那就享受当下。林柏楠,现在的你,就很好呀!”
因她而起的自卑,也因她而抚平。
林柏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吐走了心里的坏情绪,屈起手指,用食指指节轻轻敲了一下袁晴遥的额头,终于有勇气去迎接她的目光,语气也变得释然:“笨蛋,也就只有你能把这些糟心事说得无关紧要了。”
她粲然一笑:“这算是我的特长和天赋吗?”
他用挑眉来做肯定的回答,清越的少年音染上缕缕笑意:“袁晴遥,你不普通也不平凡。”
“哦?我哪里很厉害吗?快说来听听!”
“你……很会充电。”
“充电?”袁晴遥一时间没理解这是什么独特之处,打算暂且先放一放,等会儿再琢磨,她皱起了小脸,“不过,你要不要下来啊?我这么看你……脖子疼!”
不清楚他具体多高,明摆着一米八了!
他脚下踩着的脚踏板离地面还要十厘米,她此刻站着,头顶还及不到他的肩膀,他和她又站得很近,她仰头看他好久了,脖子快断掉了……
她手撑着后脑勺,抱不平:“林柏楠,你怎么会长得这么高?你不好好吃饭又不热爱运动,你好气人啊!”
“我基因好。”他回复了一句欠揍的话。
“……确实。”她哑口无言,向他强大的优质基因妥协,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细数,“你看你高个子、长手长脚、聪明的脑子、白皮肤、好看的脸蛋……”
“你现在觉得我好看了?”他语带小欣喜地插嘴。
“你一直都好看的呀。”
“我和那个u-know谁更好看?”
“……嗬!你跟谁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