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理亚和五位女工一人手握两组纱线，站在长桌不同的方向，如同排兵布阵一般换位、交替。
    随着六人围着长桌不停转圈走位，线头在六人手中不断交接、拉扯，长桌中间，一块小小的棉布开始出现，缓慢变大。
    出现了！人肉织布机！
    夏洛特都忍不住站起身来，观察他们的走位方式，以及手中线头的交替顺序。
    长桌的主要作用是定位，线头始终保持在某根立棍的位置，从而保证织布的准确性。
    相比于无器械纯手工织布来说，他们的效率的确还算不错，就是多少有点废人。
    瞧瞧端头那个最年轻的大妈，捏着一根线头左右来回跑，这会已经满头大汗，起到了一个飞梭的作用。
    大约一个小时后，长桌中间的布匹已经有一米见方。
    而且这不是一块纯白布，在白布的中间，用红色的线织出了‘深渊’二字，倒是别出心裁的炫了个技。
    众女工松开丝线，杰理亚取下布匹，剪断线头，呈送到戴安娜的手中。
    “不愧是卢斯家族，织布技艺在斯加城也是赫赫有名，织出来的布匹质量绝佳，是制衣的上等材料。”欧内斯赞叹道。
    夏洛特看了他一眼，商业互吹倒是非常娴熟，多半在路上已经商量过了。
    戴安娜抚摸着布匹，微微点头，这棉布材质柔软，织的也颇为紧实，用的纱比先前欧内斯纺的要细一些，虽然和她平时穿的衣服材质不能比，但用来制衣应该是够了。
    她把布匹递给夏洛特。
    夏洛特伸手摸了摸，又是仔细看了看，这布料的质地和伊凡平日用的差不多，工艺还要更好一些，布匹织的十分结实，可见卢斯家族的确是斯加城有名的织布家族。
    六个人一小时能织出一平米的布，一天八个小时就是八平米的布，按照当前的布价，谈不上利润丰厚，但也还是有得赚的。
    不过，这可是六个配合默契的老织工，整个织布过程极其繁复，就连夏洛特都看花了眼，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培训出来的，同样对于工人有较高要求。
    但凡有台脚踏式织布机，一个熟练女工手握飞梭就能干翻这个六人团队。
    “布用来制衣是够了，织布方式也有可取之处。”夏洛特点点头道。
    戴安娜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这师傅没找错，的确有两把刷子。
    杰理亚本来还担心夏洛特多嘴，听他这么说，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师傅们的精彩表现我们都看到了，不愧是来自纺织之城斯加城的师父，我对你们的纺织技艺十分感兴趣，想要在深渊建一家纺纱厂和一家织布厂，希望你们两家能够帮我培养工人。”戴安娜看着两人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聊聊合作的具体事宜吧。”
    有仆人立刻端来了两张椅子，让欧内斯和杰理亚入座。
    戴安娜派人去斯加城找人的时候，已经将此事告知他们，能来这里，手艺就是能传授给他人的，现在是谈详细条件的时候。
    夏洛特没有急着说话，他现在就想看看这两位打算怎么谈，也算是给他打个样儿。
    现在他手里有一台纺纱机，有一台织布机，还能给做一套轧棉机、箱式弹花机，效率可比这两位给出的手工方案高太多了。
    戴安娜毕竟是自己人，创建纺纱厂、织布厂也算是给深渊底层百姓谋工作、谋福利。
    夏洛特没有把手里的机器和脑子里的知识捂着的道理，拿出来能换成碎银几两那也是赚的啊。
    “怎么合作，我们还得知道主家是想要我们培养多少徒弟？这一行不好干呢，对徒弟的要求也是不低的，培养起来更是需要师傅尽心尽力，一天都怠慢不得。”欧内斯说道。
    杰理亚跟着说道：“没错，培养一名优秀的织布师父，少说也要一年时间，我手下这几位都是有着三十多年织布经验的老师傅了，才有如今娴熟的技艺，一个师傅最多只能带五位徒弟，多了也没法教的。当然，我族里还有五六十位师傅，如果主家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们都请来，当然，师傅教徒弟的工资肯定是不一样一些的。”
    戴安娜看了一眼两人，都是不好对付的精明人，略一思索道：“前期我打算纺纱厂和织布厂各招募三百名员工，如果工厂运行顺利的话，再考虑扩招的问题。”
    “三百人？！”欧内斯和杰理亚皆是一惊。
    斯加城虽然是纺织之城，可大部分都是家族式的手工作坊，卢斯家族有许多族人参与织布工作，但并未集中于一处共同织布，同样是以小作坊的形式存在。
    戴安娜却打算建立一个三百名纺织工人的纺纱厂，以及一个拥有三百名织布工的织布厂，而且这还是前期，这也太疯狂了！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喉咙同时滚动了一下。
    欧内斯面色一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想教会这完全不懂纺织三百名工人，那我们必须要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在纺纱厂和织布厂上，以后也只能留在深渊，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个轻易能够做的决定。”
    “没错，培养三百名新手，那就需要把我的族人全部迁到深渊来，离开世代生存的斯加城。而且据我所知，深渊的名声素来不是很好，被称为混乱无序之地，如何说服他们来这里，也是一个大问题呢。”杰理亚也是一脸凝重道。
    戴安娜承诺道：“目前深渊已经建城了，秩序混乱的情况大为改善，而且紧邻卡尔瓦，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你们的族人迁到深渊来，我哈里曼家族可以保证他们安全无忧，同时为他们提供不错的住所和生活保障。”
    欧内斯和杰理亚闻言皆是点了点头。
    欧内斯看着戴安娜道：“我已经感受到主家的诚意，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直接谈我们的条件吧。我们会完全不藏私地教授工人纺织技艺，在深渊建立起不输斯加城的纺织业，作为交换，我们要纺纱厂和织布厂的一半股份，以及实际控制权。以深渊低廉的工人成本，以及和卡尔瓦更近的距离，我们能联手赚到钱的。”
    杰理亚跟着点头道：“没错，我们卢斯家族出产的布匹，可是卡尔瓦商会的供应商之一，只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我可以保证深渊也能稳定出产同等质量的布匹。当然，为了培养工人迁来的族人，您还需要为他们提供单独的住所，以及一份体面的工资待遇。”
    “一半股权和实控权？”戴安娜秀眉一蹙，看着两人道：“你们知道我投资这两家工厂需要多少资金吗？两位的条件可是有些狮子大开口啊。”
    德克也是皱着眉头，不过看了眼戴安娜，还是选择沉默。
    “您把我们从斯加城请来，想来应该了解过，像我们这等技艺精湛的师傅，可不是随便就能请的动的，更别说举族迁移到深渊这种小地方来。”欧内斯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自傲，“我们愿意陪你成长，也是担负了风险的，要是因为工人天赋不够，纺纱厂和织布厂没有起色，我们岂不蹉跎了时间？”
    “可不是，我们这六位师傅，在斯加城一年的产出都是数十万铜币的，一整个卢斯家族更是不能细算。”杰理亚附和道。
    “嗤——”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夏洛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有些不悦地看向了他。
    “这位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欧内斯略带不善的说道，先前夏洛特的评价就已经让他有些不爽。
    戴安娜也是看向了夏洛特，笑着问道：“你觉得这买卖能做不？”
    她这是真心发问，要论开厂，她真是没有多少经验。
    上一回在夏洛特的拾掇下投了伊凡的制衣厂，她投了大头，同样没有经营权，只得了四成股份。
    不过伊凡技术入股，也只拿了三成股份，夏洛特负责统筹工厂，并且投入一百万铜币，占了三成股份。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对于夏洛特的信任，伊凡独到的成衣理念，以及这家工厂能够吸收一百名女工就业的前提下。
    而眼前这俩人开口就要一半股份，还要经营权，看似有理有据，却让她有些不喜。
    她是有将纺织业打造成深渊第二大产业想法的，如果把经营权交出去，那以后想要扩大生产，以及员工工资、福利之类的事情，她也就没了话语权。
    所以她想听听夏洛特的意思，这方面她父亲同样没什么经验。
    “我觉得这种亏本买卖，做不得。”夏洛特看着欧内斯和杰理亚，笑着摇头道。
    两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变。
    “这位先生，从先前起你说话便有些不中听，你倒是和老头好好说道说道，我们与主家谈的条件，怎么成了亏本买卖？”欧内斯沉着脸说道。
    “技术入股是没问题的，但你这纺纱技术值不值得纺纱厂五成股份，老头你心里就没点数吗？”夏洛特笑着摇头道：“按照你们这一套工艺流程来，对员工的要求过高，员工招募在深渊就会是一个大问题，可能首期三百人都招募不齐，更别说后期扩产了，上限太低。
    其次是纺纱效率低下，相比于斯加城其他纺纱作坊的技艺并无明显优势，只要十个金币，绝对能够从斯加城的小作坊买回相近的全套工艺。
    你说，就这你也想要五成股份，她要是答应了你，投资上千万的工厂让你占一半股份，是不是亏本买卖？”
    “你……你胡说八道！”欧内斯气得面红耳赤。
    杰理亚也是沉着脸道：“欧内斯可是斯加城有名的纺纱大师，你这般说话太不尊重他了。”
    “你的六人旋转织布法，的确有独到之处，效率相比于传统纯手工织布工艺可能要高一些，但对于织布工人的体力要求同样较高，繁复的点位跑动，六人协作的作业方式，让工人的培养变得复杂化。”夏洛特看着他，微微摇头：“这是要建织布厂，而不是收徒，工人一经常就要给他们支付工资，长达一年的培养期，最后能留下来多少工人还是个未知数，创造的收益同样并不显著。就这你也要五成股份，同样是个亏本买卖。”
    这下，欧内斯和杰理亚都被激怒了，黑着脸看着夏洛特，他们带来的徒弟们也是面色有些不善。
    戴安娜有些意外的看着夏洛特，她是想让夏洛特参详一下，没想到他这一开口，就把俩师傅给得罪完了。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是颇有道理。
    这两家工厂的投资额不低于千万铜币，而这两位师傅的手艺恐怕是不值这个价。
    德克也是笑眯眯的看着夏洛特，他和夏洛特接触不多，可这段时间从戴安娜的嘴里可是没少听说关于他的事情，今日短暂相处，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欧内斯看着夏洛特冷声道：“这位先生侃侃而谈，被主家请来掌眼，莫非懂得更好的纺织技艺？倘若是同行的话，不如给我们露一手瞧瞧。我们两位在斯加城也算是有脸面的人，倘若真如你说的这般不堪，那我们分文不取，今日便回斯加城去！”
    “我是个医生，不是你们的同行。”夏洛特微笑摇头。
    “医生？”欧内斯和杰理亚都是一愣，不过很快便露出几分愠怒之色。
    “那你一个外行，凑什么热闹？！”
    “就是，我们师父可是斯加城有名的手艺人。”
    欧内斯的徒弟们愤懑道。
    “虽然我是个医生，但对于纺织之事，倒是略懂一二。”夏洛特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叫嚣，看着欧内斯和杰理亚道：“既然你想瞧瞧我的纺织方法，那我们便定下了一个三日之约，三天后还在此地，我们就来比一比纺纱和织布。”
    欧内斯冷哼一声：“你一个医生，要和我们比纺纱和织布？就算是赢了，我们也是胜之不武，能有什么好处？！”
    戴安娜微笑着开口道：“如果你们赢了，我就答应你们先前的条件。”
    欧内斯和杰理亚对了一下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便点头道：“好，既然主家都如此说了，那三天后我们就在此比试，要是我们输了的话，当天就回斯加城，分文不取！”
    “带师傅们去别苑休息。”戴安娜吩咐道，立马有仆从领着两拨人离开。
    “你怎么突然就懂纺织了？有把握吗？”人走了，戴安娜才看着夏洛特问道，眼中满是好奇。
    “我看你把握比我还大，啥都不管，就下了重注。”夏洛特看着她略带无奈道。
    “不是你主动提出的三日之约吗？”戴安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敢赌，我就敢跟，我了解你这个人。”
    夏洛特笑着道：“他们这工艺太落后了，这也是斯加城没有出现大规模纺织工厂的原因，就算是非常熟练的纺织工人也只能混个温饱，不足以支撑起一家规模化的工厂。
    他们认为深渊的工人成本低，那是起了往死里压榨工人的心思，这和你建立纺织厂的初心完全相反。
    如果让他们占一半股份，而且还把经营权交给他们，这纺织厂多半要不了多久就得倒闭，那就起不到让更多人获得工作的目的了。所以我就想把这生意给搅黄了。”
    “所以，你根本不会纺织？”戴安娜看着夏洛特，有些哭笑不得。
    德克倒是十分淡定：“倒也没啥，反正在深渊的地界上，他们翻不起什么水花，买卖不成，他们还能强买强卖不成，安排两辆马车，今天就可以把他们送回去。”
    夏洛特连忙说道：“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纺织工，不过这些天我查阅了不少资料，也向擅长织造的精灵请教了一些织布方面的知识，设计了几套纺织工具，这两天正在织造和测试，三天后或许可以用来和他们比划比划。”
    “你还会设计工具？”德克颇为诧异的看着他。
    “只是一些小玩意，还不确定是否能够起到效果。”夏洛特谦虚道。
    “三天后我会来旁观的，想来会是一场有趣的比赛。”德克赞赏的看着他，起身道：“你们聊着，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们了。”
    “再见，父亲。”戴安娜起身道。
    “再见，德克先生。”夏洛特也是跟着起身，目送德克走向门口。
    “我们也走吧，这里坐着怪冷清的，去我那喝一杯。”戴安娜说道。
    “没问题。”夏洛特微微点头，他还有些话想要对她说，在这的确有些不太方便。
    “你什么时候设计的纺织工具？效率比今天那两拨人要高一些吗？”回别墅的路上，戴安娜也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如果能够成功的话，效率应该会高上不少。”夏洛特点头。
    戴安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些期待道：“若是能过高上一倍，那纺织厂便有钱赚，工人们也能获得不错的收入。”
    如果机器都能顺利运转，效率高的肯定不止一倍！
    这话夏洛特没有说出口，毕竟机器是否有效现在还未知，机器都是需要调试改进的，一次成型就完全没有瑕疵的情况并不多。
    这也是他给自己预留了三天时间的原因，留下时间弄轧棉机和箱式弹花机，同时把最为关键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弄好来。
    “昨天下午，你可是干了件大事呢。”进了别墅大门，走在前边的戴安娜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夏洛特，眼睛里满是盈盈笑意，“话说，你什么时候成高级骑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