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那那
第九章 骨冷魂清无梦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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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礻,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当身在彭城的陈娇在李家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长安城内却因为陈午的死,而发生了变化。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掩盖下的暗潮汹涌,因为陈午这颗石头而将一切置于表面。陈午的死给了刘嫖一个机会,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丧礼,刘彻自然要亲临拜祭。
一身素装的刘嫖看着眼前的侄儿,被垂下的长发盖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刘彻回礼时,便抓着刘彻的手,痛不欲生地说:“陛下,本宫知道臣女失却君宠,今后须在长门宫度过残生。但是,求陛下念在今天是她父亲的葬礼,让她出宫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姑姑求您了!”
刘彻硬生生拉着要行叩拜大礼的姑姑,沉痛地说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娇心里都不好受。前日,阿娇从长门宫派人来传讯,说她伤心父亲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无缘再见父亲,求我让姑姑入宫一见。姑姑,待得此间事了,朕就命人来接你到长门宫,母女相会,互诉衷肠!”
刘嫖听到刘彻将“互诉衷肠”四字重重说出,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当下也不再纠缠,只是便掩泪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馆陶公主刘嫖对于长门宫自然不陌生。这本就是她家的园子,只是因为刘彻喜欢,常来常往的,她便做主将此园子献了上去。只是,世事难料,这长门宫竟然成了刘彻给自己女儿的最后归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山水花鸟,再看看处处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刘嫖从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决了吧。
当她走到长门宫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汉朝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儿刘彻正在等着她。刘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彻儿,阿娇死了吗?”
“如果朕说是,姑姑信吗?”刘彻转过头,看着他面前的馆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这个心,你也不会现在做。”刘嫖当然不信,废后是一回事,杀害拥有皇家血统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汉家同姓王势力正盛,刘彻再急也不会让这种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果然还是姑姑了解我。”刘彻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彻儿约姑姑来,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谈谈。彻儿可是觉得姑姑是我们刘家宗室里少数几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个凤嘴铜炉的边上,将凤嘴一扭,那个地道的出口便显露了出来。“这个姑姑应该不陌生吧?”
刘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地直视着刘彻,不动声色。
“阿娇大概是利用这个地道离开的吧。彻儿没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问彻儿她的生死,彻儿只能说,不知道。”刘彻无所谓地将地道关上,走到馆陶公主的身边问道,“姑姑觉得,彻儿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刘嫖弄清楚了爱女的去向,看着眼前这个瞒骗了自己数月的侄儿,怒极反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哈哈——”刘彻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长门宫,他知道刘嫖是在以楚庄王故事比喻他继位之初深受窦太皇太后压迫,如今才可以一鸣惊人,“姑姑,彻儿登上皇位,姑姑居功至伟。除栗姬,废太子,夺后位,这桩桩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劳。这一点,母后不曾忘,彻儿也不敢忘。”
刘嫖没有插嘴,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侄儿,一言不发。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刘彻没有因为刘嫖的态度而感到不高兴,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无非制衡二字罢了。所以,如果以阿娇这种尊贵的身份,再诞下皇子,陈家,朕还能封什么?再提高陈家的地位,朕儿子的皇位,只怕艰难得很吧?”
“高后,薄后,窦后皆起于贫贱。”刘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陛下今日扶植的卫家,焉知不是来日之患?卫青的才华恐怕远在姑姑诸子之上吧?”
“不错,卫青是比诸位表哥们更有才华。但是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一个有才能的外戚,如果还想要伸展才能的话,就必须紧紧依靠朕。否则,朝中还有谁敢提拔他?所以他永远都必须依附着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则不同。朕死前,自然会将权杖上的刺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这句话,使得刘嫖的脸色微变。
“在朕看来,高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下旨令高后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圣旨,又何来诸吕之乱?你说呢,姑姑?”
“彻儿,错将虎儿当作猫,倒是姑姑想错了。”刘嫖此刻似乎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的侄儿的真面目,“姑姑以为你只是有着高祖一般的雄心壮志,却不想,你连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诀也如此烂熟于心。”
“侄儿只是想告诉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儿都记得。只是,侄儿最终还是不会放过那些有可能对未来的太子不利的人。那么,就请你体谅侄儿,要放表哥们一马的怜悯之心吧。”刘彻对于刘嫖给他的评价不予评置。
“那么,我问你,娇娇一直没有怀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刘嫖听完这一切,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刘彻笑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阿娇已经不会回来了。”
“你。整整十二年,你没有让她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难道就不怕无子以为嗣吗?”
“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绝对不会单薄。”刘彻挑了挑眉毛,满是自信,
“好,好一个‘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刘嫖忽然不再生气,看着眼前的侄儿大笑起来,“那么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诉本宫,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个约定。”刘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诺,无论将来如何,堂邑侯府绝对不会有灭门之祸。若将来,陈家人有能力,朕也会重用于他。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姑姑你必须放手。如何?”
刘嫖明白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当然,姑姑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对付姑姑你,乃不为也,非不能也。”
刘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这一轮的争斗中,已经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了。刘彻没有直接动手铲除她,的确是他不为。她身处高位多年,无论是文帝,还是景帝,都不曾阻止过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响力,她在朝中和藩国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刘彻摆明了马上要对付诸侯王,在此时动了她,不免会人心动荡,可能会使得吴楚之乱般的叛乱复生,所以,刘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动她的。
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刘彻激流勇退的建议,那么,恐怕刘彻就会对她动手了。对于一个没有军权在手的侯爷夫人,大长公主,只要一支期门军,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后虽不免要面对诸多善后问题,但是对刘彻来说,也比她在朝中继续保留影响力,冒犯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得好多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期望出奔到诸侯王那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彼此之间离心离德的诸侯们,是不可能打败朝廷的军队的,当年吴楚七国是如何失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个侄儿,绝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么只怕她要是不答应,长门宫,就要血溅五步了。
“好,本宫答应。但是,你的保证必须做到。”如今的刘嫖终于体会到高祖当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的心情了,她只期望刘彻能够实现他的承诺。
“君无戏言,姑姑,放心好了。”刘彻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事实上,虽然他的确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这个姑姑。只是,一来这种方法会使得他元气大伤,他打算进行的对匈奴的征讨只怕要遥遥无期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二来,这位姑姑一手将他从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里对她还是有一丝敬重的,既然能够和平解决这一切,他何乐而不为。
……
“彘儿将来,想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啊?”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裙的美丽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开满了秋菊的花丛中走过,那孩子穿着以菱格几何纹锦制成的小号曲裾深衣,眉清目秀,看来十分可爱。
那孩子听到这个问话,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母亲和她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指着那女孩说:“嗯……像阿娇姐那样的。”
“噢!”问话的女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脸上不禁有些惊喜。
“如果我能娶阿娇姐做媳妇,我就盖一座大大的金屋给她住。”小男孩像是怕女子不信似的,忙接着说道。
“真的吗?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噢。”那女子低下身子,对那男孩说道,然后抬头对前面的女子说,“王妹妹,看来我们还真有些缘分。”
“姐姐的意思是?”
“本宫想把阿娇许配给彘儿,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答不答应。”
“阿娇这孩子不但聪明伶俐,兼且贴心可人,小妹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还要谢谢姐姐看得起我家彘儿呢。”
“彘儿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我们阿娇的好呢,不像有些人……”
“那是她们没眼光,姐姐莫为那等人生气……”
两个大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个被宫女环绕的孩子,对视着。看到母亲们离去,那个长得甚是美丽的小女孩立刻跳到了男孩子身边,抓住他的耳朵,说道:“好啊,彘儿,谁教你说这些花言巧语的。”
“疼、疼、疼啊!”男孩子疼得整个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喊道,“轻点轻点啊,什么叫花言巧语啊。”
“还装,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娘说,男人说了哄女人开心的话,就是花言巧语!”女孩子松开手,嘴巴一翘,说道,形容甚是娇俏可爱。
“那……”男孩子眼珠子一动,说道,“你觉得很开心喽?”
“谁,谁说的!”被说中了心事的小女孩顿时羞红了脸,她大喊道,“我才没呢!”
“哈哈,明明就是。阿娇姐,你脸都红了。”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
“妹妹,妹妹,醒醒啊!”
陈娇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傻傻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双颊已经泪流满面。
“妹妹做了什么伤心的梦吗?怎得哭成这样了?”张萃见到她醒来,松了口气。今天陈娇起得比平日要晚些,她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她躺在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稳,还不停地流泪。
“我梦见了金屋藏娇。”还没能从梦境中醒来的陈娇愣愣地说道。
“什么?”张萃也是一愣,其时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早已经传遍天下,她自然也知道。
“没什么,姐姐找我什么事?”陈娇听到张萃的询问,立刻清醒过来,忙说道。
“该起床了,小丫头,你今天起晚了。”她不说,张萃自然也装糊涂,附和着说道,“快起来洗漱吧,姐姐在外面等你。”
“嗯,姐姐慢走,阿玉,你扶着点。”陈娇说道。
等人都离去了,她托着腮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分明是原来那个阿娇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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