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道人听完连煜陈述,二话不说叫他研墨,而后开始笔走游龙起来。
连煜只低头研墨,做出一副高高挂起,毫不关心的样子。
“怎么,不想知道我给她取的字是什么吗?”云清道人察觉自己这徒弟闪躲着目光,不由得开始笑话他了。
“不想,”连煜说,“只是看她太可怜了,所以才顺路过来。”
“从城南顺到城北,可真是顺路。”云清道人讥讽道。
“我是专程来看师父你的,并不特意为她求字来。”连煜依旧冷脸否认。
见连煜一直如此回避,云清道人拍拍他的肩膀,并不逼迫他。
“镜瑶。”云清道人问他,“如何?”
连煜初时觉得有些不妥,她胆子又小一天到晚又总是叽叽喳喳的,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
只是他转念又一想,她脆弱如镜花水月,如今如此落魄,如瑶池仙女坠入凡尘,虽一身污浊却不改其内心之坚定清明,配这个字刚好。
“师父的本事,徒儿自是不敢质疑。”
云清道人冲连煜摆摆手:“行了,去吧。你的事情,你自己心中有数,别到我这年纪,才追悔莫及。”
连煜拜别云清道人,转回去看鱼儿是否已经入网。
云清道人负手站在山崖前,望着崖边的古树。
这树纵然高耸入云,却依然跟其他的树木一样,受节气变化,瑟瑟风中,枝叶日渐枯黄。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更比一日疏。
等意识到这一切时,终究是晚了。
云清道人只愿连煜莫要像他一般,白白地辜负了花月良宵,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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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有谋反之心不是一两日了,他初时谨慎,但渐渐地以为没什么人发现,于是行事越发地大胆了。
隆兴帝有连煜这般出色的眼线,坐拥最大的秘密调查机构,对曹王的小动作,早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享受猎物的挣扎,因此有意地放纵这一切,眼见曹王越来越嚣张,这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不费什么力气,探子查到曹王私造的玉玺。当然,曹王府上的家丁偷窃东西拿去当铺典当也是把他暴露出来的关键因素。
连煜率领麾下侍从,配合京兆府衙役,将曹王府外的街道封锁。
连煜一抬手,无数身着铠甲的侍从踏碎落叶,带着通身的肃杀之意,一脚踹开曹王府的大门,将沉浸在皇帝梦中的曹王及其妻妾随从一网打尽。
曹王身份敏感,因此并不将其移送至京兆府处理,曹王府便成了现成的衙门。
毕竟连煜手上握着隆兴帝的信物,曹王纵是龙子凤孙,也只得被五花大绑了跪在厅中。
“好你个连煜,也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野种,别人尊称你一声世子,你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曹王怒骂着。
谁人这样骂过连煜?侍从们个个屏息凝神,担心曹王即刻人头不保。
连煜对于不堪入耳的谩骂,毫不关心,仿佛半分没有听到,他无情,包括对自己。
常星阑将拿到的私造玉玺呈上,且有曹王妻子亲口承认了其谋反罪行的口供。
曹王见铁证如山,垂头丧气,只是依然自恃身份,以为连煜并不敢将他如何。
“有种将本王带到圣上面前去,你小小常胜侯世子,也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了?你天生的堕落种,给本王提鞋也不配,如今竟沐猴而冠,真是可笑至极!”
对于曹王的谩骂,连煜充耳不闻,只是叫人将他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一件件登记在册。
常星阑见事情基本妥当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的东西递给连煜。
“何物?”连煜问。
常星阑说:“与曹王案无关。”
“那我便丝毫地没有兴趣。”
常星阑无奈叹气,将东西塞进他怀里:“你会感谢我的。”
连煜于是将布一层层打开,望见一根朴实无华的银簪。
正是今日他才送给应小蝉的,这东西他摩挲过千百遍。
绝不会认错。
连煜将簪子攥紧了,额角青筋暴起。
“从哪儿弄来的?”
常星阑说:“今日查当铺,正看到一名小贩来典当此物,还好是我看到认出了,才及时拦下。你不是一向把它贴身放着吗?怎么会落到别人手上?”
“小贩?”
“一个卖糖葫芦的人,他说是有个贵女买了东西,用此物抵债,我看这小贩必定是满口谎言,非得打一顿才肯说实话。”
听完常星阑的话,许久不曾动怒的连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掀起滔天血海!
常星阑察觉连煜眼神一变,周身散发阵阵寒意,担忧得问一句:“景卿,到底发生了何事?”
连煜一手按住额角几乎爆裂的血管,咬着牙道:“无事,放了那人。”
常星阑暗自腹诽,这叫无事?不过这事既然连煜不想说,那他便不再问。
连煜小心地将簪子重新收入怀中,他眸色沉下下去,比雪夜杀过人的刀更冷。
他将此物托付于她,未曾料到遭遇如此迅速而惨烈的背叛。
那女子容得下一根褪色的珠链,容不下一支老旧的银簪。
真心被践踏!
耻辱萦绕在心头!
前尘往事,浮在眼前,叫他越发地清醒!
那女子没有心!至少对他全然地无意!
常星阑看着他脸色不对,识趣地站得离他远了些,纵然是十几年的好友,有些时候连煜的内心,也不是他能走进去的。
偏曹王没有眼力劲儿,一个劲“野种、贱人生的”咒骂着。
“曹王殿下,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殿下?”
连煜起身,拔出随身宝剑,剑身闪着寒光,映照他漆黑的眸子,但他只是低头专心地抚摩着剑身,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令人痴迷。
曹王听他拔剑的声音,心一凉,几乎感觉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又滚落几圈,但眼见他只是低头抚摸剑,于是又不怕了,还要再逞几句口舌之快。
“最后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托我带给圣上?”连煜一抬头,双目直盯进曹王的眼睛里,顺着眼神让曹王的心底里渗透着寒意。
曹王纵然年岁比他大,又嚣张惯了,但是在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前,硬生生被他眼神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你们可有什么话说?”连煜又望向跪了一地的妾室和仆从们。
他们依然寄希望于曹王许给他们的美梦,因此一个个也梗着脖子,学着曹王的样子,极尽侮辱之能骂着连煜,说他的出身,说他的母亲或许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时不过早秋,可冬的气息从连煜的身上向周遭蔓延,仿佛下着一场无声的雪。
常星阑悄悄地退下,并示意其他人一并从屋子里退出去。
亲手将前厅的门关上,常星阑瞥见连煜手上的剑闪过的寒光,也瞥见那些仍旧粗鲁而无知的人。
他轻轻地依靠在门上,与人谈笑间,身后的门板从内侧溅上了血。
顶级的杀戮是无声的。
连煜的剑法无人能逃脱。
血落在地上的时候,像雪花一样轻柔无声。
能死在这样的剑下,未必不是幸运,精准!迅敏!于无声处已经毙命。
曹王直到目睹了所有人的死,才知道这被他看不起的少年,手上握了怎样的权力。
“你,你……你不能杀我!”
连煜拖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朝曹王走了去,曹王后退着,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惊恐。
“那试试?”连煜歪了歪脑袋,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来。
半晌过后,常星阑听得屋内似乎已经不再传出新的声音,便指使一名衙役进去看看。
那衙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擒贼剿匪从不退后,此刻双手摇出虚影,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
常星阑没法子,自己开门探头看一眼。
他见电光火石间,曹王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书案上,滚到一面铜镜前,那眼睛还对着镜子眨呀眨的,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没了头的身体慢慢跪倒在地。
常星阑几乎没忍住,差点吐出来。
连煜用曹王的衣服擦干了剑上的血。
“把他的头,呈给圣上。”连煜吩咐完,便独自离开了。
他离开许久后,院内的其他人才敢呼吸,才敢说话,才敢探头去看屋子里的状况。
所有的人都躺得很整齐,伤口小而致命,死亡就在一瞬,除了曹王。
“老大今天怎么回事?谁惹着他了?”一名侍从心有余悸地按了按心口。
“老大的事你也敢猜?还是先把这里收拾了再说。”
常星阑猜连煜的失控必然是与那根银簪有关的,只是内中究竟有什么样的隐情才让他生气到如此程度,常星阑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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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莺儿为着今天没去成百花宴的事而生气,望见恍若神仙下凡的应小蝉归来,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应小蝉向来知道薛莺儿不喜欢她,因此也并不往她面前去凑。
薛莺儿偏要追上去,挡住她的路:“好你个小贱人,世子带你去赴宴,你一定风光极了,心底里不知道想怎么笑话我吧。”
应小蝉摇头:“薛姐姐,我从未这么想过。还有,你挡住我的路了。”
薛莺儿见应小蝉不接招,越发地生气,上前一把扯住了应小蝉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贱人!你以为终日陪伴在世子身边就很了不起吗?你从未了解过他吧!”薛莺儿恶狠狠地说。
应小蝉虽与薛莺儿身量相当,却是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的,猛地被一把揪住头发推到门板上,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人人都不敢说,就让我来告诉你!连世子很早以前,为北燕人所俘,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与尸体为伍,断了水粮,你猜他是如何幸存的?”
应小蝉望着薛莺儿狰狞神情,拼命摇头:“不会的,你在骗我。”
“这事几乎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我又何苦编这么个谎话出来?”薛莺儿说,“别以为眼下世子疼你爱你,终有一日,他发起狂来,你北燕人的身份,必定落得身亡的下场!”
薛莺儿还想告诉应小蝉更多当年血腥见闻,忽地听人说连煜回来了。
薛莺儿心中暗道:我将这秘闻向外人和盘托出,算背地里说他坏话,虽不为他知,但还是有几分心虚。
因此,她松开应小蝉,躲进屋子里去。
连煜大步流星走进院内,直接地无视了耀金和吴嬷嬷,向应小蝉走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应小蝉手上的糖葫芦,随即眸色一沉,一把抓住应小蝉的手腕,将她拖进屋去。
“砰”地一声,房门被关上。
两个小丫头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今晚连世子情绪不对,因此不敢去偷听墙角。
应小蝉察觉他握着自己的力道是如何地惊人,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不敢问他薛莺儿所说是否为真。
连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烛火上烧掉了,火光映照他的面颊,火苗在纸上跃动,不多时就把那小小的一方纸烧尽了。
应小蝉看着灰烬,只觉得随着那张纸的烧尽,连煜眼底里一些东西也跟着消失了。
屋子里的气氛很不对,应小蝉怯怯地伸出手去拉他袖子。
连煜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随即一巴掌将应小蝉另一手握的糖葫芦打落在地。
应小蝉心都碎了,这是她进了大楚以来第一次吃心仪的食物,因此她吃得很慢,那糖葫芦还剩大半没动。
“你用它换了吃的是吗?”
连煜从怀中掏出银簪。
应小蝉听他语气,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听到他拉开凳子,撩起衣摆坐下,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着。
每一个动作幅度都不大,声音也不重,只是在屋内压抑的氛围下,每一声都让应小蝉心惊。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应小蝉走过去,怯怯地问。
“不,”连煜扯了扯衣领,“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不明白。”
连煜说:“我早该知道。”
“你怎么了?要我去帮你倒杯茶吗?”
“不用,不过,”连煜说,“有件其他事,真要你帮。”
“什么?”
“我要你。”连煜顺手将她捞起,放到桌上,不等应小蝉自己解开衣服,他双手扯开应小蝉的衣服。
应小蝉向来知道体力的差异,直到此时才发现以前他终究是对自己留了手。
衣服在他手下片片地碎裂。
不等应小蝉反应过来,先被他按倒在冰凉的桌面上。
应小蝉瑟缩着,只觉得害怕,背后的桌面冰凉而身前的人火热。今天的连煜很怪,从未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连煜的眼球红得如同画册里自地狱来的恶鬼,一副上来就要的架势,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