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再坐会吧。”他的声音轻和,又像带着一丝恳切的真诚。可她没有理会,拎着包就往外边走。
薛均不过问前台借了一把伞,那边门帘掀起,荀秋两步就快走到雨中,他追出去伸手抓住了她湿透的左臂,声音无奈又低沉,“雨这么大,你怎么走?我送你回去。”
利落的黑车里一个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副驾上放着件工衣,肩上红白相间的税徽熠熠生彩。背后的手掌炽热滚烫,很快把她推进车里,一触即分。
驾驶座上的男人收了伞,正弯着唇和借伞的前台妹妹道谢,他的头发沾到了湿气,碎发被拨弄到一旁,露出了光洁的前额,清隽的眉眼里透着干净的光。
女孩被他的微笑弄得有些羞赧,红着脸撑着伞回店里。
荀秋心里别扭,有想把他的笑脸挠花的冲动。
薛均抬手系好安全带的时候,荀秋还不在状态。
“还是住在西苑么?”他好似也记得她心情不好时不爱说话,没等她回答就发动了车子,熟稔地在前面打了个转向,往西苑广场那边开。
旧小区没有地下车库,他小心地将车开到了她家楼下。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这样出去肯定淋个浇湿。
荀秋的心情略略平复了些,咬着牙按上门把手,重重地掰了一下。
门没开,车子落了锁。
“谈谈?”薛均取了纸巾,扯了几张覆在了她的手臂上。
“开门。”荀秋冷着脸看着前方,挡风玻璃上的雨幕密如瀑布,两根黑色的雨刷来来回回地刷,沉默让密闭的车厢气压越来越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手弹开安全带,静谧中响起清晰的“咯拉”声,带子弹回去。
她和薛均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谈及感情,每一次谈到这些,只能冷场中止。
“你要谈什么?”她说。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来相亲也是扭不过我二叔,其实我…”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眼皮难得垂下了些,长密的睫毛铺成,在眼下留下一片落寞的青影,“一个人就挺好的,恋爱或者结婚,都没有想过。和我相亲的女孩儿也都是家里催逼来的,走个过场,吃个饭,给家里交代一声就罢了。”
“是吗?和我说这些干嘛。”荀秋抱着手臂,不自觉摆出了一个防御的仪态。
他的眼角低垂,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发好人卡,婚恋市场上我的条件不算好,不想耽误你,你别生气。”
薛均叹了口气,“在雾城那次,我没来得及和你正式道歉,让你不舒服了吧,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他掏出手机,想加上她的微信。
“我没吃饱。”荀秋突然说。
薛均没明白过来,微微蹙着眉,下意识问道,“什么?”
“你不是说用得着你的地方尽管说么。”她微微昂首,“我饿了,想吃糖醋排骨,刚好冰箱里还有点食材,上去做——”
她笑了声,接上,“——给我吃?”
薛均缓慢地侧过头,眼神晦暗不明。
第二章
第一次见到薛均的时候大概是初二那年的六月份,还有小半个月就要放暑假了,江城第二中学的初中生们异常亢奋。
上午第二节 课结束后有40分钟的课间操时间,下课铃声一响起,同学们都从教室往楼下操场和小卖部奔涌。
彼时的荀秋还没有抽条,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四五。她收好了化学随堂考的试卷,要先去一趟办公室才去做操。
这个时候下楼的学生是最多的,她端着一叠试卷和几本补交的练习册和好朋友周舟一同随着人群往前走。
夏日的蝉鸣此起彼伏,校园喇叭里重复播放着响亮的体操前奏,整个楼道喧闹沸腾,各种声音涌过来,吵得人耳膜生疼。
高大的杏树遮挡了大半个楼道,光影斑驳陆离。
年幼的她们惧怕严肃的老师和写不完的作业,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是毫无征兆的,荀秋刚走出教室后门,前边两个叫喊打闹的男生突然后退,跌到了她身上,一股力气迫使荀秋往右边倒过去,一头猛地撞在了墙体凸角上。
这种疼痛让她瞬间眼前一黑,痛得发不出声音,她手上脱力,试卷纷纷落在了地上,疼痛让她本能地停下脚步,却很快被后边的人撞倒,一下趴在了地上。
“荀秋!荀秋!”
人潮还在攒动,周舟被挤到了楼梯上,她使劲按住把手不肯前行,试图让人群停下来,可她一声声惊叫很快湮没在声海缭乱。
混乱之中,荀秋听见一道杂乱的电流声,少年低哑的嗓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都别动!都别动!有人摔倒了!”
片刻后,有人分开人潮,逆流而上,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右臂,身量挺拔的男生拽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提溜起来,一边喊叫同学们让开,一边稳稳地把荀秋扶回了班级教室。
眼镜早在乱阵中遗失了,荀秋后知后觉地眯眼去看他,他穿着江城二中的短袖校服,灰色运动裤和干净的白色球鞋,腰上的扩音小喇叭还没关闭,随着他的动作滋滋滋地响着。
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他的眉头微蹙,声音却不含责备,语调温和地告诉她,“踩踏是很危险的,下次你空不出手的时候,就等他们都走了再去办公室。”
荀秋惊呼一声,“试卷!”
一下站起来就想往外边走。
薛均拉住了她的胳膊,轻笑了一声,“都这样了,你还管试卷啊?”
“同学们的试卷,丢失了就白写了。”她顿了顿,看到对面男生温润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被烫了一瞬,慌忙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你是二班的化学课代表吗?”薛均见她点头,又继续说道,“早听说二班化学第一名是个女生,一直不知道是谁,你上次月考化学好像是满分,对吗?”
荀秋慌乱的心情稍定,很诚恳地谦虚了一句,“恩,不过a卷第十题解五选三,我运气好,刚好会做其中三个,隔壁一班的薛jun却五个都做出来了。”
薛均愣了愣,抿嘴笑了,说道,“做出三个和做出五个,分数都是一样,你都满分了,还看例卷做什么?”
一班和二班是同一群老师教的,二班班主任每次都会拿薛均所有的卷子给大家传阅,荀秋每回都会很认真地看,她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薛均本人,她偏头想了想,老实地夸赞,“他的字也写得特别特别好,值得我们学习。”
特别特别好?得到这样高度赞扬,薛均眉眼间染上了笑意,还想说些什么。广播体操的音乐却突兀地响起,周舟也终于跑了回来,手上还拎着荀秋被踩碎的眼镜。
“荀秋!你没事吧,踩着你没有?”周舟眼圈红红的,低头去查看荀秋的脸颊和四肢。
荀秋低声安慰她,两人说着说着,想到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试卷,怕被老师责怪,又都哭起来。
薛均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们,又陪她们一起去楼梯间捡试卷。虽然有些杂乱的脚印和破损,好在是一张没差地找回来了。
“你们几个!都没去做操啊!是哪个班的!”拿着小本本的纪委生气冲冲地走过来,荀秋和周舟吓得想跑,被抓到没做操可是要罚站的,虽然他们事出有因,但老师和值日生的威严,总是让胆小的同学感到害怕。
薛均倏然转身,一拍腰上的扩音器,说道,“我们得去办公室送东西,你来得正好,我有个事儿找你呢。”
“哦,薛哥,是你啊!”纪委换了个语气,似乎与他颇为熟稔。
薛均朝荀秋她们微微颔首,搭上了纪委的肩膀往楼下走。临了拐弯,又勾出一个浅笑,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薛jun还是薛yun啊,傻傻分不清楚。”
纪委莫名其妙地一拍他的背,大声问道,“薛yun,发什么神经病!”
——
这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很快就被当事人抛诸脑后了,老师和妈妈安慰了她一句下次小心,爸爸甚至小小地责怪了一句,怪她把眼镜弄坏了,浪费好几百块钱。
只有周舟每回下楼都紧紧地挽住她的手。
两周后的某天,学校突然就要求课间操时分班次排队下楼,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窝蜂地乱跑了。
“是一班的薛均在校长意见簿上提的!”
知情人士在二班后门讨论这个创意举措,荀秋慢下脚步,假意勾在栏杆上看外边,脚丫子一下下轻轻踢着,竖着耳朵听那些同学讨论薛均。
薛均早是二中的风云人物,他是年级前三,又是物理竞赛的种子选手,个子高,会打篮球,长得也好看,经常会有女生讨论他。
只是荀秋对这些八卦都没有留意过,她性格有些内向,只有周舟一个好朋友,周舟又是个老二次元,对一切雄性的碳基生物都不感兴趣,她想找人讨论也无从谈起。
她回过神的时候,背后的议论声好像变得更小了,她疑惑地半转脑袋,刚好看到一班一群男生拥着薛均经过。
明明是一群人,可大家的目光却全部都盯着薛均,他好像自带光芒,把周遭的一切都盖过了,他抱着一个旧篮球,和男生们说笑着往这边过来。
刚上完体育课,他脸色有些红,鬓角也有汗,路过她的时候,突然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寒暄了一句,“配新眼镜了?”
她愣住了,大概只是因为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客套话,没等她回答,他就掠过去走进了班级。
他那些同学都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倒是荀秋余光看到刚才讨论的几个人似笑非笑地看她,挑眉低声议论了几句。
“哎哟,你们看她。”
“她好像和薛均很熟?”
有个男生望过来,毫不客气地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荀秋一下毛骨悚然,转身就走。她紧紧攥住了校服衣摆,浑身像被刺了一样难受。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这样的她配不上和薛均熟悉…
她好像开始知道了什么是烦恼,她厚着脸皮问妈妈要了额外的零花钱,按照周舟的审美买了新的发夹,还偷偷去了网吧,在网上学了两个新的绑头发的花样。
新学期很快到了,她开始喜欢课间站在走廊上,等薛均经过的时候偶尔的招呼。
薛均有时候只是点点头,或者干脆没有看见她,有时候会说一句“考得不错”或者“今天好热”。
荀秋的情绪很轻易就和薛均挂钩了,他和她说上一句话,她可以高兴一整天。如果是他没看见她,她就会有点郁闷。
初三上学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语文题目很简单,她写了半小时就只剩下作文了,二班人很多,桌子拖开距离之后,有两个小组是搬到走廊考试的。
作文题目是“秋天”。荀秋坐在最外面那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看着校门口耸天的大松树开始慢慢构思。
考试中的校园非常静谧,飒飒的秋风吹起了地上的金色银杏叶,偶有纸张翻动的动静,声声入耳,荀秋讨厌写作文,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得很远。
如果不是那个焦急的刹车声,她大概这场考试就直接神游天外了。
穿着蓝白校服的薛均骑着黑色的自行车,飞快地从操场飙过去,额前的碎发高高挑起,风吹得他的衣摆鼓成一个大大的弧形,他没有去车棚,而是在教学楼下直接一个急刹,然后丢下车就往楼上跑。
他为什么这时候才来!荀秋的心嘭嘭乱跳,她低头看了电子表,距离考试结束只有50分钟了。
他跑得好快,荀秋觉得只有几秒钟他就上了二楼,越过几列考生,直接奔到了一班前门,他停在那里,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巴巴地看着监考老师,低声打报告。
早晨斑驳的碎芒撒过来,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很完美。在大部分人都只有一米五六的时候,薛均的身高已经突破一米七五了,他的身形清隽却不单薄,荀秋不止一次看到他运球时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和投篮时飘起的球衣下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
“怎么回事啊薛均!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好在这只是校考,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监考老师一愣,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拖着桌子摆在了一班外排最后一个,也就是荀秋的正前方。
离奇的是,这次考试薛均依然是年级第一。荀秋拿到他的试卷时,几乎看不出他的匆忙。要知道那次她亲眼看到他答到铃声响完的最后一刻,直到收卷老师走到他面前,他才停笔的。
别人讨论这件事,用惊叹的语气褒扬着他,“不愧是一班的薛均啊!”
不必用任何浮夸的词语去形容他,因为二中学生们心里,“薛均”两个字就代表着优秀。荀秋用力压着嘴角的弧度,内心胀满了不可说的骄傲。
第三章
公布成绩那天,荀秋下定决心要和他搭上两句话,用“月考那天你怎么那么晚才来”开始就不错,或者可以厚着脸皮夸他一句“又是第一,你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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