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担任瞭望警戒的日军士兵发出警报开始,不过是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三座炮楼中隐藏着的日军士兵已经摆出了临战时的阵仗。
迎着敌军袭来方向的炮楼上,分列成两层的射击孔中,黑洞洞的机枪枪口缓慢地左右平移着,显然是在预测着射击距离基准线。而在炮楼顶部,隐约传来的标定迫击炮炮击诸元的吼叫声,也毫不掩饰地彰显着炮击准备已经完成的迹象。
而在另外的两座炮楼之中,黑洞洞的射击孔内也有机枪枪口在缓慢地移动。几乎听不出先后的两个长点射打出的子弹,更是在炮楼外的荒地上打出了一片烟尘,清晰地标定了侧射火力范围线。
在炮楼前的外壕中,那些原本就摆出了据枪警戒架势的皇协军士兵,显然也是早就经过了多次的演练。在炮楼上鬼子机枪打出了两次长点射之后,趴在外壕中的皇协军士兵也全都据枪趴在了外壕中凸出的单兵射击阵位中。其中几个看上去像是皇协军头目的老兵,口中更是一迭声地吆喝起来:“都趴好了!别胡乱放枪……”
“身后有日本人的机枪和迫击炮,对面那些人没大炮助阵就没法攻进来!把稳了手里的家伙什,看准了再打!”
“日本人可是开过赏钱的——一个脑袋两块大洋,守住了弹药库的,每人也都能得着一块大洋的好处!送上门的好处来了,不拿的是傻子啊!”
与把守弹药库的日军和皇协军士兵相比,依托着外壕散坐了一地的那些皇协军士兵,此刻却是显得格外的慌乱。尤其是在日军炮楼上的机枪打出了两个长点射标定侧射火力范围线之后,被堵在外壕前方的二十几名皇协军士兵更是惊慌地跳起了身子,胡乱抓着手中的晋造三八式步枪,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打过来了……清乐县八路军的大队人马打过来了啊……”
“放咱们兄弟进去啊!把咱们堵在两军阵前算是咋回事啊?两边谁开枪,咱们都得先吃枪子儿啊……”
“都是本乡本土的爷们儿啊,开个口子叫咱们进去啊!日后山不转水转,总能有机会报答爷们儿恩德啊!”
叫喊声中,那些紧贴着外壕前沿的皇协军士兵已经自说自话地动手搬弄起了架设在外壕前的拒马,甚至用手中的长枪支起了用木桩固定着的铁丝网,没头没脑地朝着外壕中钻了过来。有几个手脚快些的皇协军士兵,甚至已经从铁丝网下的缝隙中匍匐着钻过了拦路的铁丝网,头下脚上地跌进了外壕中,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足有一人深的外壕中,活脱脱就是一副被打破了胆子的鹌鹑模样。
乍然见到那些被拦在外壕前的皇协军士兵不管不顾地朝着外壕里冲撞,站在炮楼外的那名日军老兵禁不住勃然大怒,指着那些胡乱叫喊着朝外壕中乱撞的皇协军士兵喝骂道:“浑蛋!这些胡乱冲撞的家伙,是要找死吗?机枪准备……”
何龅牙忙不迭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连连鞠躬,急声叫喊道:“阁下,请您千万不要下令开枪啊!这些皇协军士兵都已经经历过了战场上的考验,虽然作战能力的确不值一提,可是他们对皇军的忠诚却是不用怀疑的啊!留下他们,哪怕是当成战场上的辅兵使用也好啊。尤其是在收集战利品方面,这些家伙还是能派上一些用场的……”
眼见着绝
大多数盔歪甲斜的皇协军士兵已经钻进了外壕中,那名日军老兵犹豫片刻,却也不得不狠狠地咒骂着转身朝炮楼中走去。
安置在炮楼中的机枪,的确可以完全将外壕笼罩在火力范围之内。一旦有敌军攻入外壕,炮楼中的日军也会毫不犹豫地朝着外壕进行扫射,将刚刚攻入外壕中、与据守外壕的皇协军士兵搅到了一起的敌军一起屠灭!但在战斗还没真正开始之前,这样的方法却无异于自毁藩篱……
何龅牙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那名日军老兵身后,回头看了看已经纷纷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的莫天留等人,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说道:“阁下,清乐县守备部队的皇军,是不是也可以跟随着您进入炮楼呢?在面对这样的战斗时,哪怕是一名足轻,也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吧?”
那名日军老兵嫌恶地扭头看了看刚刚站起了身子、一副有气无力模样的莫天留等人,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莫天留扬声叫道:“你们……还能继续作战吗?!”
莫天留偷眼看了看正朝着自己一个劲儿挤眼睛的何龅牙,顿时重重地点了点头:“帝国的武士,随时都可以应对战斗!”
那名日军老兵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朝着炮楼中走去,口中兀自低声咕哝着:“真是一些爱讲大话的家伙!好吧……全体,准备战斗!”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所有的日军全都钻进了炮楼中,紧紧关上了厚重的包铁木门。而在炮楼外的三道外壕中,所有的皇协军士兵也全都据枪瞄准了远处隐约可见的对手。就连那些跌跌撞撞钻进了外壕的外来皇协军士兵,也全都被催促喝骂着趴在了外壕中空出来的射击阵位上,哆嗦着双手将晋造三八式步枪搁在了身前。
与开阔的外壕相比,原本就算不得太大的炮楼中一下子挤进了十几个人,顿时显得有些逼仄。尤其是有两名伤兵,在进入炮楼后便再次瘫软在地,这就更叫炮楼中的空间显得狭小。扭头看了看那些挤进了炮楼、但却像是全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日军士兵,主事的日军老兵禁不住恼怒地喝骂起来:“你们这些家伙……真的全都是笨蛋吗?!全部都挤进了一座炮楼中,到底是来帮忙协防的,还是在给我们添麻烦的?”
都没等莫天留开口说话,始终都凑在那名日军老兵身边的何龅牙低声开口应道:“阁下,实在是因为作战太过辛苦,清乐县守备部队的诸位太君才会一起挤到离自己最近的炮楼中啊,还请您一定原谅!而且……”
看着何龅牙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名日军老兵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朝何龅牙喝道:“吞吞吐吐的模样真是叫人讨厌!想要说些什么,就痛快地说出来吧!”
何龅牙微微一鞠躬,像是有些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这才躲躲闪闪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低声说道:“实在是因为清乐县守备部队的诸君……虽然作战勇猛,但清乐县的清剿作战计划,到底还是失败了!想要洗刷失败的污名,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刻获得一次胜利!如果能在这次弹药库的防御战中表现出色,在回到了清乐县之后,总也可以凭借着这样的功劳得到嘉奖吧?在洗刷污名的方面,恐怕也是有不小的帮助呢!”
猛地一个愣怔,那名日军老兵顿时闭上了嘴
巴,转悠着眼珠子琢磨起来……
不论是在日军的精锐甲种师团中,抑或是担任地方守备任务的丙种师团序列,战场上的败绩,从来都会成为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尤其是对地方守备部队而言,被一些连制式装备都难以凑齐的反日武装打败,不仅在日后的升迁道路上会产生极大的阻碍,就是在平日里被提起时,也会被同为地方守备部队的同僚们当成笑柄。背后议论、甚至是当面讥讽都是家常便饭。
可要是在战场上获得了一定的功勋,在积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或是升迁、或是返回本土的假期,这些在地方守备部队中通常难以得到的好处,就会迅速彰显出来。
原本可以一口吞下的成功保卫弹药库的战绩,甚至都能换来一次回本土休假机会的功劳,若是被这些从清乐县来的、被打残了的守备部队人员分得一二,那得来的奖励说不准就要狠狠地打个折扣。
一念至此,那名日军老兵顿时换上了一副假模假样的笑脸,朝着站在炮楼门口的莫天留说道:“像是这样的战斗,看守弹药库的本部人马已经足以应付了,的确是不需要客军助阵。诸君已经经历过了清乐县征讨战的辛苦,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诸君的勇武。像是这样不值一提的防御战,也就不劳诸君参与了吧!”
像是被人一眼看穿了心思,偷眼看着何龅牙不断歪着嘴角的莫天留顿时显得慌乱起来,几乎是磕磕巴巴地朝着那名日军老兵叫道:“身为天皇陛下的武士,在战斗时必须奋勇争先……参与任何一场战斗……还请给予我们这样的机会吧!拜托了!”
伴随着莫天留重重一鞠躬,其他那些挤进了炮楼中的外来日军士兵,也全都整齐地弯下了腰身,异口同声地大吼道:“拜托了!”
眼看着这些外来的日军士兵摆出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弹药库中主事的那名日军老兵顿时变了脸色,丝毫没好气地低声哼道:“真是一群厚脸皮的家伙!难道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吗?!如果真的想要靠着胜利来洗刷战败的污名,那么你们现在就可以冲出外壕,用名誉的战死来做到这一点!”
叫那名日军老兵毫不客气地戳中了心头痛处,方才还显得格外慷慨激昂的莫天留等人,顿时耷拉下了脑袋,一个个面带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沉默起来。
像是想要在两帮日军之中打个圆场,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名日军老兵身边的何龅牙,却在此时低声说道:“阁下,虽然您已经做出了决断,可是好歹看在同为武士的情分上,也让清乐县来的诸君参与一些战斗吧!比如说……充任辅兵,搬运弹药之类的事情,虽然微不足道,可好歹也能……”
话说半截,何龅牙已经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摆出了一副奴才模样,恭顺地站到了两拨日军之间。而在片刻的犹豫、尤其是在垂手触碰到了口袋中刚刚到手的赤金佛像之后,弹药库中主事的日军老兵也不再说刻薄言辞,只是扭头顺着楼梯朝炮楼第二层爬了上去:“如果一定要参加战斗的话,那就担任辎重兵的角色吧!弹药库中的机枪专用弹,你们这些家伙该是不会弄错的吧?!”
眼中蓦地闪过了一丝喜色,莫天留再次重重地一鞠躬,扯开了嗓门吼道:“承蒙关照,实在是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