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予自小修无情道,不通男女情爱之事, 会不会他其实是喜欢姜屿的,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
池疏慢慢回过味来,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作为一个合格的好队友,他觉得自己应该适当点拨谢知予一下。
“原来如此。”
池疏点点头, 没急着将他的话驳倒,而是顺着问了下去。
“那想来谢兄会来这一趟,应该是担心姜屿路上遇到危险,所以特意跟来保护她?”
“不是。”谢知予几乎没有思考,很快就否认了。
每回当他不在时,姜屿的注意力便会转向其他人,为了让她专心一点,只好他亲自跟来监督。
“我来,是因为我需要在她身边。”
谢知予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直言心中所想,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令人浮想联翩。
听着他如此直白的言语,池疏也更加确信了他对姜屿的心意,接着又问。
“那你在她身边时,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感受?”
谢知予本质上不是一个亲近人的人,不太喜欢像这样无意义的闲聊。
但话题有关姜屿,他倒是稍微有了点耐心。
“心跳加快。”
“还有呢,比如心情如何,是欢喜的吗?”
“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知予如实答了。
池疏接着又问:“那你们二人分开之时,你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自弟子考核结束后,姜屿倒是很少有与他分开的时候。
谢知予看了眼木剑上挂着的花环,轻轻笑了:“有时会。”
“最后一个问题。”
问到这里,池疏心中已差不多有了答案。
但为了让谢知予能更清晰地认清自己的心意,他决定再给他下一剂猛药。
“若姜屿来日与其他男子……”
话说到一半,谢知予转眼看向他,唇边笑意未减,风度翩翩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假设,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好吗?”
谢知予解下背着的木剑,指尖勾住花环,漫不经心地拨动。
“不会有其他人的。”他顿了一下,面带微笑,语调轻柔,慢条斯理地说:“若是有,谁与她一起,我就杀了那个人。”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听上去就像是一句话不经意的玩笑话。
但池疏却莫名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掩在玩笑之下的狂妄与残忍。
就好像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一样。
……大概是错觉吧,池疏想。
不过谢知予的回答倒是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见到她时心跳加快,和她在一起时欢乐心喜,和她分开时又会想念她,哪怕只是听见与她有关的假设都会吃醋。”
池疏露出一个笑容,老父亲一般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谢兄,从上述表现来看,你已经完全喜欢上姜屿了。”
……
气氛在池疏说出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死寂。
谢知予沉默了,他的脸上先后闪过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有被指点迷津后的恍然大悟,也有提及爱时一贯的厌恶排斥。
他像是难以接受“喜欢”这个事实出现在自己身上,表情几经变化,呈现出一种抽搐般的鬼畜感。
谢知予脑中一片错乱,半晌,他嗓音颤动地问:“…我喜欢姜屿?”
池疏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一遍:“是的,你喜欢姜屿。”
一瞬间,谢知予神情变得僵硬无比,望着姜屿的方向,眼里荡开一阵迷茫。
原来是喜欢。
这样他面对姜屿时,所产生的异样感觉便全都说得通了。
但是怎么会是喜欢?
明明是他抵触的东西,为何又会出现在他身上?
思绪恍惚间,他好像听见姜屿在喊他。
“谢知予,你闻闻。”
姜屿不知何时跑到他面前,将涂了香膏的手背凑近他鼻尖。
“居然是茉莉香味的,这种香味做成香膏好像挺少见的?好闻吗?”
也许是室内燃着火盆,花香被热气烘得浓烈扑鼻,熏得他头脑发晕。
少女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满含新奇的神态,清润的杏眼望着他,蕴藉清光。
谢知予怔然同她对视。
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裂开了,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仿佛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几乎有种破除束缚,重获自由,迎来新生的狂欢感。
无论他相不相信,猛烈的情感都如一条抑制不住的奔腾激流,瞬间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谢知予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他摇了摇头,仿佛不愿面对现实,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太浓了……”他低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几不可闻。
他慌乱移开视线,敛下睫羽,推开挡路的池疏,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向二楼。
“……他怎么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姜屿迷茫而不解,抬手嗅了嗅手背。
她明明只涂了一丁点香膏而已,哪里有很浓?
“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对他冲击很大,让他一个人缓缓就好了。”
池疏摇头失笑,话锋一转,又道:“这香膏气味独特,若是喜欢,可以向掌柜买一些。”
姜屿正有此意。
前日她安慰宁秋的话放在自己身上也同样适用,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彼此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她没太在意谢知予的反常,将手背的香膏涂抹开,转身去寻掌柜。
*
离恨剑为谢无咎所赐,即使平日里基本不用,但每回外出谢知予都会随身带着。
两把剑并排竖放在桌上,自离恨银白色剑鞘内点点飘散出一股不详的黑色气息,趁着谢知予不注意,悄然缠绕上另一把木剑,慢慢聚成一团魔气。
它托起那串花环,竟像个人似的,有模有样地端详起来。
“啊哈,我亲爱的主人!”
数不清的孩童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从魔气中传出,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语调扭曲而诡异。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没有感情的怪物,想不到你也会有喜欢的人。”
谢知予没有回应,神色漠然,好似全然未将它嘲弄的话语放在心上。
他挥散魔气,将花环平整地放在桌上,盯着入了神。
“你还记得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吗?”
那团魔气还不肯罢休,再次缠上来,声音满怀着恶意,提醒他:“为了证明那份根本不存在的爱意,她……”
“闭嘴。”
谢知予面无表情地打断它,脸色不太好看,他直视着魔气,眼眸微阖,像是无声的威胁。
“你应该为你平时比较安静而感到庆幸,这是你现在还能开口说话的唯一理由。”
魔气大约是有些怕他,飘得远了些,狂笑几声,颇有一种落井下石的意味。
“我等着看你重蹈覆辙的那一日,想必一定有趣极了。”
抛下这句话,在谢知予发作之前,及时缩回了剑鞘里。
离恨剑微微晃动了两下,安然躺在桌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谢知予那些久远的回忆却被它轻易勾了起来。
他想起桑月回,他的娘亲到死都始终坚信着那位陛下是爱她的,每日都翘首盼望着对方能来见她。
她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积郁成疾,形销骨立,哪怕病倒在床上,口中反复念着的,也仍然只有三个字:言祁渊。
那时谢知予不懂,她究竟缘何如此执着。
但为了却桑月回的心愿,谢知予还是悄悄跑去求见言祁渊。
他被宫人拦在殿门外,跪了整整一日,从白天到黑夜,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陛下不见,回去吧”。
那一瞬间,比起为自己淤青的膝盖感到委屈,谢知予更多的却是在想,娘亲又要掉眼泪了。
谢知予路上想了一堆安慰她的话,但最终都没能用上。
因为等他忍着膝盖的肿痛终于走回住处时,见到的只有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
若非因为爱,桑月回绝无可能落得这般下场。
是爱把她折磨到如此地步,爱充满了欺骗和谎言,它只会让人变得痛苦,深陷苦海火坑。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知道的,但他还是喜欢上了姜屿。
谢知予出自本能地厌恶这种情感,在他陷得更深之前,必须要及时止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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