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真的没有遭遇什么。”
耶尔露出回忆的神色,神情却不是嫌恶或者恐惧的,低垂的眼睫微颤,掩去了眸底浮泛的暖色。
“第一次分化的后遗症很快就养好了,因为社会福利丰厚所以衣食无忧。”
“然后进入了大学进修,在一年级就被导师选中做研究,因为导师的势力很强,其实没有虫敢在私下动手动脚……”
“一切都在向着预定的方向走。”
发掘他的导师在领域内很有名,虽然性情孤僻古怪,但本性其实很不错。
他跟在导师和师兄身后做研究,其实和在地球上的生活相差无二。
甚至因为雄虫这层身份加成,不再像前世一样困窘和艰难,虽然也遇到了一些骚扰……但也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生活规律,有事可干,或许之后还可以养只小宠物。
这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期望能过上的最好的生活了。
……
“好几个月啊!终于完成收尾阶段了!”
“啊啊啊这几个月累死累活,终于能好好休息了一下了——放不放假啊老师,我觉得我的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了!!”
“我觉得我的肝已经缩小到米粒大了,再也肝不动了啊啊啊!”
断断续续熬了几个月的夜,实验室已经没有不面如菜色的虫了。
终于将实验圆满收尾,那口憋着的劲儿松开,大家顿时颓靡了下来。
验收完实验成果,导师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大手一挥直接准了三天的假。
“抓紧时间休息吧小菜鸡们,三天之后进行新一轮实验。”
一些比较急的师兄直接冲出去换了衣服,剩下的摇了摇头笑着收拾东西,但都一派放松和满足,整个实验室充斥着懒洋洋的气息。
“话说,这三天耶尔打算做什么呢?”
突然被叫,正慢吞吞收拾东西的耶尔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
“没想好……可能会大睡一觉吧,说不定一睁眼发现已经第四天了。”
“说得也是!压榨我们好几个月,结果就放三天假!铁虫也架不住这么搞啊啊啊——”
耳边响起熟悉的哀嚎,耶尔跟着笑哼几声,将书包甩到了背上,“走了。”
预测到今天不用再熬夜,他提前订了一家蛋糕店的招牌,这会应该刚好能拿,吃完后洗个热水澡,一直睡到饱了再说。
耶尔走出实验楼,被微凉的晚风扑了一身。
这边的实验楼位置有些偏远,所以常年很安静,但往远处望去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中心校区,隐约可以闻到食物的香气和嘈杂的声音。
刚好是晚上七八点,一天中最为舒适,带着温暖的烟火气的时间。
耶尔慢慢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复盘今天的实验。
头顶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漂亮的月牙,安安静静地悬挂着,那么像是故乡的月。
“给您,谢谢惠顾!”
耶尔顺利拿到了蛋糕,透过包装盒透明的一角,可以看见里面色彩粉嫩的奶油和坚果巧克力碎,香甜的气息不断散发出来。
“学长!请请、请您收下!”
他走出不远,还被脸颊通红的学弟送了一束花,推拒不下后只能捧了满怀的清香走回家。
他从熙熙攘攘的热闹中心走过,逐渐将那些灯火抛在身后,向着自家小区门口走去。
外面路灯的光被树影遮挡,投下的光线渐暗,像是一道过渡的分界线,从一片暖黄色的光明走进了昏朦浑噩的黑暗中。
耶尔回头看了看那灯,却发现连月亮也被树影遮住,只能透过斑驳缝隙窥见几线隐约的月光。
好安静。
他想。
但这不是会引起恐惧的安静,而是夹杂着微风拂过树梢、蝉鸣阵阵的静谧,似乎能抚慰一切的疲惫和伤痛。
眼前的生活如此安定而平静,周身的景象多么温暖和美满。
这和故乡一般无二的弯月和繁星,这清香团簇的花束和香甜美味的蛋糕……还有那么那么多可以留恋和赞美的事情。
本该觉得满足和安定的。
耶尔有些恍惚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地球吗?还是虫族?抑或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他突然感到困惑,慢慢地转了一圈,看着周围的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像是一根细微的毒针,悬在麻木的血肉上方,等待着时机要划开那颗浑浑噩噩的心。
“有人吗?”
耶尔倏地提高声音喊道,又在下一秒愣住。
他本来想用虫族的语言问“有虫吗”的,却在开口的瞬间再自然不过地用上了故土的母语。
仿佛被遗忘的从未消失,只是被迫隐藏在了灵魂深处,等待着终有一日从纷杂的乱象中探出头,声嘶力竭地呐喊,几乎振聋发聩——
别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耶尔瞳孔骤缩,在一片死寂中,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低下头,发现胸口处有一个空落落的大洞,每一缕风都可以穿过它,然后带落灰烬般的渣滓。
他伸手去摸,直接穿过去了,因为没有树根般强壮的神经血管、没有滚烫的鲜红的血,也没有构建组成身体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