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情不信邪。
她甩了下头,坚定地拿起笔,气势汹汹地画了起来。
这幅图大圈套小圈,小圈里再有小小圈。
最外圈的曲线却突兀地向外拉伸,打破了原本的和谐,格外引人注目。
邬情目光灼灼。
她指着图案右上方最突兀的弯曲部分,问:“王爷,此处是何地形?”
定亲王观察一秒,马上就给出了正确答案:“线的弯曲部分向低处凸出,此处应为山脊。”
邬情愕然:【真难不到他啊。】
她再度提起笔,画了三个有重合的圆圈。
邬情点在圆圈的重合处,又问:“此处又是何地形?”
定亲王丝毫没有犹疑,淡淡地说:“线条在此处交汇,说明地势陡峭,应当是一处断崖。”
邬情掩面,又对了。
她记得的就这么点,还都被他学去了!
甚至不需要她去教,定亲王就完全领悟了她的意思,还能举一反三。
少女双手放在面前,肩膀一抖一抖的。
定亲王不解地问:“贵人为何要以手掩面?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邬情颤着声回答道:“无事。只是被王爷的聪慧感动了,好想哭。”
定亲王哽住:“大可不必如此……”
大皇子也对等高线地形图给了高度的评价。
他由衷地赞叹道:“贵人的图当真是一绝,能将山川的起伏、脉络都细致地勾勒出来。其简洁而不失精确,一眼望去,地势的走向便清晰展现在眼前。”
但这个图的限制也极多。
比如,确定每一座山峰的高度,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是一项极其繁琐且耗时的工程。
再比如,对于那些地形复杂、崎岖不平的山川,这种地形图恐怕难以完美呈现。
大皇子心中明白,这是吉贵人敢把这种画法拿出来的原因。
二皇子瞪眼:“……”
等一下,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扯了扯大皇子的衣袖,小声地问:“你看懂了?”
大皇子点头,肯定了弟弟的问题。
“很简单啊。”
他随即也拿过一支炭笔,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地形图便跃然纸上。
大皇子画了三个紧密相连的同心圆,像是三个大小不一的玉盘。
同心圆从里往外,他分别在线上标注一百、二百、三百。
“这个图表示山峰。”
说完,他又落笔画另三个同心圆。
这回相反。同心圆从里往外,他分别标注了三百、二百、一百。
“而这个图,表示盆地。”
大皇子双手一摊,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啊,手到擒来。”
二皇子眼睛眨两下,撇嘴说:“不信,你瞎蒙的吧。”
什么瞎蒙?
邬情闻言,凑过来一看。
她惊喜道:“欸,这两个图画得很好看哎,而且也没说错地形。看来殿下已经学会了这种画法。”
大皇子则回以邬情一个乖巧的微笑。
现在定亲王和大皇子都学会了地形图。
邬情于是催促二皇子道:“就你没画了,快画给大家看看。”
二皇子眼神空洞,不知道说什么好。
完了,他什么都没看懂。
一座高山,怎么就能用几个圈表示出来了?
他们三人是不是在联手戏弄他?
邬情被他的表情逗乐了。
她回想起那些被高数课支配的日子。
台上教授粉笔戳黑板,唾沫飞溅,讲得激情飞扬。
而那时的她和舍友,却保持着与二皇子此时一样的表情。
——头发凌乱,眼神呆滞。不知所云,倒头就睡。
邬情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有了坏主意。
在定亲王那里失去的成就感,她要在二皇子这里夺回来!
她放柔了声音,亲切地说:“殿下看不懂这个图?无妨,我教你呀。”
二皇子牙齿打颤,突然感觉阴森森的。
“其实……我已经看懂了。”他急忙辩解,试图摆脱这突如其来的不安。
可是另外几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大皇子无视了弟弟的话,转头对定亲王说:“那让贵人教二弟吧,我与八叔先开始画玉山的图。”
定亲王点头:“也好。”
三人就这样定下了教学安排,二皇子无处插话,竟有种被排挤了的感觉。
邬情和大皇子交换了位置。
她走到二皇子的身边,笑着说:“我口头描述山的模样,然后你画图。”
“能画完的话,就说明你学会啦。”
二皇子:?
邬情手指敲着画桌,一边在脑中想象山的模样,一边说:“那就从基础的开始好了……你画一座最高不超过五百丈的山,山有三座山峰,山峰之间有一处狭窄的盆地。”
“这怎么画!?”二皇子眼睛瞪大。
邬情戏谑道:“殿下方才不是说懂了?既然懂了,那画这个图,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二皇子脸上表情风云变幻。
片刻后,他耷拉下脑袋,承认错误道:“贵人,我说错嘴了,其实我没看懂。”
邬情并未责怪他。
“不要紧,我们从头再来便是。”
邬情很无所谓地说,“没看懂就没看懂呗,多讲几遍就熟悉了。”
二皇子微微抬头,眼中情绪交织,似有所思。
“怎么了?害羞啊?”
邬情拍拍小孩的肩膀,说,“放宽心啦,学不懂又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
“我且为你画一幅立体图,再配上对应的平面图,两者相较之下,或许你会更容易理解。你稍等片刻。”
邬情静下心来画画,投入了她毕生的画技。
定亲王画得这么好,她也不能太差是吧?
一时间,画室里只有炭笔接触画纸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画画,二皇子心不在焉,又想和邬情搭话。
他凝视着画作,轻声说:“其实现下,我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没空学一件事学上好几遍。”
“第一遍看不懂,那就是再也不会懂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贵人一样,愿意为我耐心讲解,直至我明白为止。”
怎么可能?
邬情勾勒着山体的轮廓,随口敷衍他:“那你是希望时间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呢?”
二皇子摇头,说:“时间之快慢,于我而言并无太大意义。如果真能操控时间,我只希望除我以外所有人的时间暂停。”
邬情的笔触在纸面上微微停滞。
“……你要去干嘛?”她侧头问他。
“学习啊,还能是干嘛?”二皇子反问她。
他本来就比大哥晚出生几年,必须更加努力才能在朝中立足。
若不多花心思和时间打通人脉,笼络朝中文臣,如何斗得过身为嫡子的大哥?
邬情擦汗,偷偷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学习。孩子真善良,是我想多了。】
她把大脑里弑兄戮父篡位等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赶出脑子。
二皇子轻叹一声,目光穿透了窗外的云层。
“硬要说的话,我内心深处,确实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他渴望早点成年,拥有自己的府邸,摆脱父皇的审视。
邬情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待她将山谷的阴影一一描绘完毕,她才开口道:“日后,你莫再提及希望时光飞逝的话了。”
二皇子眉头微蹙。
邬情换了根笔,慢吞吞地说:“你那样说,倒像是巴不得你父皇早日……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