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青霄答不出来。
    这问题对他而言太深奥了。
    老道人也知道他答不出来。
    因为这答案恐怕放眼几百年后都不会有人答得出来。
    甚至可以说，若不点破，没有人答得出来。
    “这世上总得有泥土，做事情总得有代价。如果这世上有人烧煤，那么挖煤的矿工就是代价。他们终身要在黑黝黝的地方，等着矿难发生了结自己的一生。这世上有人吃粮食种田，农民就是代价。他们终究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等着有一天突然倒在田里，再也起不来。你所见之处，其乐融融，没有刀兵之祸，那么边关的士兵就是代价。他们会等着敌人下一次冲锋，把自己了结于战场之上。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其实，大多数人对你们的怨恨，也正是因为你们成为享受代驾的巅峰。而大多数人注定了，只能成为你们的代价。”
    鱼青霄皱着眉头，仿佛根本没想到话题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看不到城门，但是脑海当中还能回忆起那些城门前打着幡子的弟子们。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注定了，这辈子也比不上武当三少。
    鱼青霄也好，俞天青也罢，莫啸天也行，三个人随便的打几路拳脚就能把这群人打翻。
    这些人都是和他们同龄的少年儿郎，也都是怀揣着江湖梦踏入门派的。
    可是他们的门派并非武当少林一般的武林至尊。
    他们的门派也只是如海底的淤泥一般，就像是他们自己，学了一些在鱼青霄眼中微不足道的把式就算了。
    可能这点东西就会消耗他们三十年到四十年的时间。
    然后，他们也如同前辈一般变成了合理的淤泥，没了。
    但这是哪都避免不了的，有树梢就会有淤泥。
    有人吃粮，还得有人种粮呢。
    “我承认他们对我的怨毒是对的。可这种事情也不该让我来承担吧。”
    “对，不应该由你来承担，也不应该由任何人来承担，因为这个事情是一个很可悲的成本问题。谁也避免不了。但是我们还能做到一些什么事情呢？那就是我们可以改变对这些人的态度，可以改变他们在芸芸众生口中的‘地位’。”
    “我见了他们面得磕一个？”
    “那叫卑微。就像是你把他们踩在脚下那叫骄傲一般。你来回答，最正确的应该是什么？”
    鱼青霄稍稍思索了一下，自己说道：“不卑不亢！”
    “对，你要从心底里对他们有尊重，但是也犯不着，见他们面就磕一个。你要在弱小之人受到欺凌之时保护他们，也要在他们安全之后淡然离开，不需要对方付出任何高昂的代价。”
    “恃强而不凌弱。”
    “甚至在看到有人恃强凌弱之时，应当阻止。修为最高之人，见到那些修为较高之人，欺负修为低微之人，不应当加入一起欺负，而是应当除暴安良。这就是所谓的江湖道义。若这个世间人人皆讲江湖道义，这世界就是光明的。如果有一部分人讲究江湖道义，一部分人不讲江湖道义，这世界就是半黑半白的。可能也有人认为这半黑半白的世界叫做真实。但是我们要说的是这种所谓的真实，实际上已经开始加入那些不义了。”
    绥靖既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
    面对那些欺凌弱小之人，你若没有能力，或者袖手旁观，或者加入欺凌；你若有能力，或者出手阻止，或者加入欺凌，这也是态度。
    可所有的态度就是态度，如侠贼不两立一般。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踏上两条路，走在两条路的中间不就是第三条路吗？
    挺身而出或者加入其中，是认可那些人，将这些代价变成淤泥，还是至少给这些“代价”以尊重呢？
    这就是人心由来了。儒家所讲人之初，性本善，讲的也正是，每一个人在最初之时会自发的去尊重这些淤泥。此道家谓之道心，佛家谓之慈悲。
    那些淤泥一般的人们，也认为这样的人才能得到好报。
    “可这个世间就是如此有意思，当大多数人认为你应该得到好报的时候，你就真可以得到好报。当大多数人认为你应当不得好死之时，这个人真的就不得好死。没有谁有什么大功大德可以避免的。时日曷丧，吾与汝皆亡。不就是大多数人认为应当与那人同归于尽之时吗？”
    老道人说完之后呵呵一笑，对自己的长篇大论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他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
    他喝了一口茶，看看面前的三个人。
    “您说的都是江湖正道，可是我一点没听出黑暗的滋味。”
    “黑暗，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那就是上面所有的不合理，全都变成合理的。”
    武当三少眨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当然听说过这些不合理的变成合理的。
    江湖仇杀灭掉对方一家的事情数不胜数。他们这些人如果遇到，那必然是要出手管一管的。
    有些人结下梁子，也正是因为管了这些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认知问题，如果对方杀的是人，是一个你认为他不该杀的人，那么你完全可以去杀掉那个杀人者。如果对方只是熏死了一窝蜜蜂呢？”
    这……武当三少茫然了。
    “对方熏死了一窝蜜蜂，导致蜂巢群灭。或者是对方踩踏的一个蚁穴，导致群蚁灭亡。你还会为了一只蚂蚁或者一只蜜蜂去杀人吗？”
    “这不吃饱了撑的吗！”俞天青说道。
    “对啊，那我问你，如果人不是人，而蜜蜂和蚂蚁是人，那又如何呢？”
    人不是人，蜜蜂和蚂蚁是人！
    俞天青和莫啸天都不太明白。
    但是鱼青霄却好像听明白了一般。
    “就像我们三人一样，我们三人已然不是人了，而是无根树。”
    老道人哈哈大笑：“好，这个例子举得好。也正好可以告诉你们，在这个世界之中认知是可以有所改变。表世界，并不是外表，而是里面的一层。里世界并不是里边，而是外边的那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