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再一次陷入寂静。
赋税徭役,这是国家建设的根本。
想要改变何其困难。
但如今的大秦太过广袤,已经超出现今体制能够统一管理的上限。
而且超出了很多很多。
“这事先拿出来讨论一番。如乙卿所言,可以钱财定赋税标准。
有田者以粮食作为赋税,少田,无田者以其他为标准。
如河东郡少田,多矿。又如今河内郡多煤。”
秦始皇接着开口。
“像斯卿所言的事情,也确有可能发生,所以赋税比例便需要按市场需求去制定。”
农乙面露苦涩,若真这样的话,治粟内史的工作量将会在上升一个量级。
“朕也想要一劳永逸的方法,可是世间的事情从古到今都是变化的。
为政者,切不可有此念想。”
堂中人都是一肃。
“先择一地试行一二年,若此法可行,再行推行。”
冯去疾适时开口,这几年大家都尝到了小区域试点的好处,事有不决,都是依此法而行。
只有真正看到了实际的情况,才能知道这些方法的可行性。
众人纷纷点头,算是结束了争论。
见众人点头,秦始皇便将问题回到了怀县本身。
“怀县即为郡邑,那便可设立工室。朕有意在此地设炼焦、冶铁、制瓷工室,诸位意下如何。”
所有的城市发展都有着先天的优势。
只不过没人看得到未来,这地方崛起的本钱。
但现在秦始皇知道了这些事情,他自然会去做,要不然便真对不起“焦作”这个名字了。
“这是对怀县的好事啊!”
怀县县令顿时面露激动之色。
如今商业大兴,怀县确实多了一些好处。
但比之出卖资源,能够将这些资源变成更高价值的商品,才是一条能够走远的路。
这样一来,那些遣散的工匠,甚至如今大街上遍布的小作坊都可以并入,工室之中。
“关于工室建造,会有工学之人来与你讨论。
朕就不过多安排了。”
怀县县令心中满是感激,陛下这一趟,确实救了县中黔首。
两日后,车马在城中黔首的围观中再次起行。
这次那些人的眼中多了些对未来的期待。
听说怀县要建工室了,可能还是前所未有的工室,这让很多靠手艺吃饭的人兴奋了起来。
他们自然羡慕那些被征召入关内的匠人。
不仅有休沐之日,每月每年还有诸多福利,工室还分了住处,比在这小小县城内经营一间铺子可舒服多了。
虽然没有欢呼之声,对于那些默默站在远处的黔首,车中的秦始皇心中多了期待。
朕给了你们出路,好好去争取吧!
怀县既然成了工室之地,那么荥阳的得失便至关重要。
所以在北行的前一日,秦始皇便让蒙毅给李由送去了密令。
怀县当与荥阳共存。
言下之意,荥阳若失,怀县也要毁掉。
……
怀县往北的路途,更加的丰富起来。
途经朝歌(今河南鹤壁淇县)秦始皇游览了传言中的鹿台遗址。
这里犹能见到一些残缺的走兽模样的巨石,依稀能够想象,商末时的景象。
朝歌往北便是安阳(今河南安阳)。
这里的殷墟已经被守卫起来。
很多人不知道陛下命士卒守卫一片废墟做什么。
但秦始皇知道这片地方对于后世的意义将是多么重要。
夏、商、周。
这三个在他的认知中确切存在的朝代,在后世却被人诟病。
那些没有史书一脉传承的所谓国度以傲慢的姿态去否定三朝的存在。
直到此地确定后,那些甲骨被人破译,才打破了这些论断。
真以为先秦的史家同那些人般是妄言的人吗?
离开了殷墟,已经是春分。
寒气消弭,日头渐暖,让人心怀舒畅。
队伍行进都轻快了不少。
“陛下,邯郸郡守出城相迎。”
秦始皇看着前面的故城,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他幼年的一切都在此地,也深深影响着如今的自己。
“进城吧。”
看着拜服在地的郡守,秦始皇轻声道。
这是座古老的城邑,早在商殷时期,这里便已有了城邑。
这里有传闻女娲造人的中皇山。
当知道后世的发现之后,秦始皇对于就对这里更加的了解了。
这里的历史将久远到万年以前。
“磁山文化又是什么呢?”
城中的道路依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只不过当年曾随母亲居住的地方,恐怕已经破旧荒废了吧。
“蒙毅,去故居看看。”
车马前行没有多久,秦始皇便令蒙毅调转方向。
他想看看自己以往的住处。
那个最让他痛心和怀念的地方。
这里周边的屋舍已经被清空。
因为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也没人敢住在这里。
当年攻下邯郸后,秦始皇将那些欺凌这间小院母子的人全部坑杀了。
踏入此地,秦始皇脑海中的记忆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的淹没。
“蒙毅,守在正堂,任何人不准靠近。”
“诺!”
秦始皇并没有转头,理了理衣冠,昂首走进了破旧的屋舍内。
邯郸郡守面色苍白,生怕因为自己没有派人打理此地而受到责罚。
冯去疾看了看诸人,最后落在邯郸郡守的眼前,“陛下要安静一下,咱们回避吧。”
屋舍门关闭着,没人知道陛下在这里做些什么。
守在门前的蒙毅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他或多或少听闻过陛下过去的事情。
但那些旧闻经过很多人的传递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蒙毅长出了口气,眼见得已近日暮,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想要开口,却怕惹怒了不知在干什么的秦始皇。
“毅,你先去用餐吧。”
“陛下,臣尚不饥饿。您……”
“朕没事。”
清楚的声音传来,蒙毅便放心了不少。
小院中再次聚满了人。
李斯朝着蒙毅使了个眼色,后者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打搅。
众人又退了回去。
院门外,邯郸郡守神色紧张,“陛下这是怎么了?”
冯去疾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想要过去是很难得,尤其是童年时的经历。
那会成为一处处关隘,阻挡人前行的脚步。”
“希望陛下能够翻越吧。”
李斯跟着叹息,想到了自己的问心场面,如今还未彻底逾越,便有些同情。
陛下这一路,可太不容易了。
如此还能不疯魔,当真是不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