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我心下也轻松了些,回之一笑道:“先生谬赞。”
穆青似乎有些惊讶我对先生的随和,多看了他几眼,但也总记得交代清楚,说:“公子一早嘱咐了梅先生,到了锦城便来神舍等着。”
我安静了片刻。
昭戎放心不下我自己一个人,此次是我与他头一回分开。
也的确,对于在一些频繁算计着的人群里应对,我总是不及他的。
梅先生见我不说话又多打量了我几眼,大概在南术时得知过我的不同之处,未得到证实,如今总算有所发觉,有些奇异。
我思维发散许久,还是给了穆青回应:“他昨日,怎么样?”
穆青顿了一下,回说:“公子昨日看起来兴致不高。沈公子来过一回,没多久便离开了。”
我再次沉默。
从前我答应过他,往后生气不可对他不理不睬,我昨日昏迷,想必他心中有误会。原本陆昭戎便好像对感情事上有些胡思乱想,如今我没有回应,他心里应该很难过。
这般想着,我便又有些走神,一直盘算其他事的心思也偏了许多。
好在没多久我又勉强记起来,问梅皖昀:“先生可还记得,马车与飞行一事?”
梅先生愣了一下,似没料到我会忽然提起旁的事来,稍作反应才开始往回思索。
半晌后,他似是有所回忆,但又不是很确定,迟疑地看着我。
确实,我没有同梅先生探讨过很深入的话题,更何况我从前尚浅薄。当日他与我讲出行为何用马车而不飞行时也是随心所言,想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我想,他们当日误打误撞解了一些麻烦事,应当会有很深的印象。
事实上,并非不入世,我便一无所知。只是天虞与人间站得角度不同,行事也大有不同。
我神色谦谨地注视着他,由衷希望他后面能够配合我,说:“先生,你应当没有听人提过我生长的地方。”
他迟疑地看着我,更有些疑虑的模样。
我并不理会,接着说:“当日我们说,智者往往创造价值,掌握权利者分配价值。但于此之上,常常有一部分人处在赋予价值的位置上,比如周鄂,比如昭戎。”
在我缓慢的语调里,梅皖昀的神情逐渐变得愕然,随后顺着我的话往下想了想,忽抬头看向我。
我知道他这是明白了我说的,于是回应般点了点头。
他目光变得呆滞,看得出心神受了极大的震动。
他拧眉看着我似在往深处想,忽然间脸色苍白,似乎触及到了些深刻的东西,反而打碎了他以往的认知,早成了很大的混乱。
我叹了口气,等他缓和了好大一阵才放轻了声音说话:“我很希望西部此行,先生能忘记立场,随我意行事。”
在不虞山的教化里,创造者皆为“智者”,颇受人敬仰。而在人间,创造者往往是最下面挣扎的人。又因为人贪婪的本性,所以掌握权利的人在人间往往被称为剥削者。
但是造成这些状况的本质原因,实际上却是周鄂代表的这一部分人。
他们并没有赋予创造者者足以令人觉得珍贵的价值,以致创造者本身不认为自己有价值,从而被剥削者控制,生不出反抗之心。这也是为何昭戎说,被剥削之下毫无反抗的根本所在。
他们赋予了剥削者太多的价值,所以这些人才敢于去压制创造者。而今他们又想要收服创造者,必然会触及剥削者的利益。
试想,一个人践踏他人许久都被追捧,如今却要被令他如此的人放弃和抢夺,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保护创造者,消耗利用世家,正是他们赋予创造者价值珍贵这一思想的过程。
只是太过艰难。
我看着梅皖昀最终化为了然与震憾的目光,再次叹了口气。
我最初同周鄂托梦,不是想叫他派人来寻我,也不是要赐予他什么物件。我只是想提醒他,以陈郕先前的形势,再不久便是分崩离析。一片土地的分崩离析,足以叫我有所感应。而彼时周鄂心里想得却是,以陈郕这般,问鼎天下。
而今已经有所变化,却仍然太过缓慢。
从前我说不出这些话,后来我并不太想说,现下我……想叫陆昭戎,轻松一些。
我对他们的弯弯绕绕不感兴趣,也看不透个中算计,我的职责只在于降下预示,赋予庇佑,聆听祈愿。我甚至不需要信徒,只需偶尔拨乱反正,作壁上观。
只是我如今明白了些真相,知晓于桐的一片苦心,也知晓人间与天虞为何不能互解,便不忍心看陆昭戎再受困其中。
我爱他。
我能为他做的很少,因为我不懂,也不会。我来到人间,就像他到天虞去无所事事一样,我事事都要仰仗他。还因为这些不能互解而无知无觉地伤害他,使他不能心安。我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他。
我甚至,没有想过稍有动用些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梅先生脸色变换,神态复杂地向我点了下头。
我知他心中已有计较,只是现下还要去往西部,不宜过多探讨。
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我身体滚烫的力度不知是轻了些还是更重了,很疲乏,于是便说:“先生可替我走一趟高家?晚些时候要启程,我想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