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注视她。
于铃忽地抬头,神色郑重地看着我,细究之下竟有几分兴奋,隐忍半晌,规规矩矩行了一遍祝愿礼,道:“谨遵神祇。”
“嗯。”我应道,又咳嗽了一下,“去吧,小心些。”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退了几步后转身离开。
我静静地发了会怔,然后提了提力气从床上起来,仔仔细细把被褥折叠起来,又仔细思索应当叠的还算好看,于是摸到桌前坐着,等黎红木过来。
“公子?”
黎红木惯常敲门后叫我一声,听我应了才推门进来。
她粗粗打量了一遍屋里,皱了下眉,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公子,陆少爷给您留的信。”
……留?
我伸手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又很好地掩饰过去,很自然地拿在手里。
“公子。”她有些迟疑地看着我,“方才,我……我见了于姑娘。”
我注视着信函上写的“亲启”二字,应道:“嗯,她说什么?”
“也没什么。”她好似忽然放松下来,见我抬头看她,便解释道:“于姑娘叫我认一认她便离开了,我想着,公子是有要紧事吩咐吗?”
我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略带忐忑地拆开信封。
她看我动作,识趣地不再开口。
我心中率先自我铺陈了一遍,然后才平和地读进去:
入眼依旧是颇有礼貌地问候,似乎每封信都是这般,有礼有仪。
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大一篇,先是问我在别处住的好不好,接着仔细解释了为何提前启程,也没有半分怪我的意思。随后又言辞谨慎,向我说明当日不该对我言语攻讦,希望我不要一直避而不见云云。
我读着便渐渐有些怅然,道他早早猜到我只能过来神舍这边躲着,却不来寻我,只是小心翼翼维护着我们之间的关联,仿佛若非如此,我便会做出什么事来,丝毫不讲情面。
我怔怔瞧着结尾处的说明,仓促几句,潦草几笔:“渝州事变突然,情况不明,此一去路遥无期,恐凶多吉少。待我至城中与你去信,勿念。”
也不知是为了强调情景急迫,走得匆忙,还是为了撇开我去躲一躲心净。
只是原来,我在他心里是这样无情的一个人吗。
但好在,不是什么更伤人的话。
我仔细将信纸叠整齐,重新装回信函里。假装我没有看过,也便假装我没有想些难过的。
黎红木紧跟着我动作,仿佛注意到我情绪有些变化,温声向我复述情况:“先前南术那边,从锦城调了很大一部分兵力,各家上交了大约三分有二,万不能再往下削。这一趟算陆少爷自己的,走得确实匆忙。”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陆府内里一下空了,高家昨日也传信问咱们何时去西部,说是一早便点了兵马。只等您了。”
我缓了缓心情,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便继续同我说自己的看法:“公子,各大家剖开来算,蒋家手握重兵,陆少爷又收着南术的税,现交由沈家理着,高家此行如此积极,恐怕也存了靠牢公子的心思。只是锦城里不单只这几家,其余二三四等势力也有好些。原本他们也能效仿着前面抽空家底,可坏就坏在此时锦城空落,无人能牵制……”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继而又道:“旁的倒没什么,这些叫周府自己去愁,只是,公子,高家于您一道,周府多少也要照拂些,往后我们回来紧接着便会提拔,陆府却——”
孤立无援。
难得她一口气讲这般繁琐,换作平日里,黎红木一言一行都是低眉顺目的温顺。
她绷得很紧,仿佛欲言又止,我从前不曾注意,如今仔细看着,也不知是否我病中生出来错觉,总看着,她实际上并未有多少担忧,只是提醒我。
或者,试探我。
我压下心头的迷惘,慢吞吞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她,试图打乱此时的节奏,道:“我与于铃交代了,此事不必忧心。”
黎红木怔愣了一下,似有些不太适应地接过茶杯,“谢公子。”
她果然不再说话。
我垂眸思考着,一寸一寸去捋。
首先她在我身边,一直都是一个人,昭戎现如今并未像从前那样戒备她,却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向来都是从她或者穆青这里获取信息,这也意味着我和陆昭戎的信息是同步的。
昭戎应当不会将各家上交了多少,税收由谁接手这种事,也透给她来同我讲。黎红木对于信息的掌控,好像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又拿起信函犹豫着,昭戎应当,没有管束过她,只是防备她。她知道的这般清楚,想来还是借我之势,养了许多眼睛。
她想做什么?
真的这般巧,我和昭戎刚巧提起她,便叫我忽然多疑起来了吗?
还是,我从前掠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些走神,觉着我分不清楚如何才是正确的了。
我从前总觉着,我并非看不明白,只是天虞亲缘情缘都淡薄,我不能理解,便懒得理会罢了。如今……
我身体一阵一阵虚弱着,勉强支着额头撑在桌上。昭戎虽与我一毫一厘也要细究,却总是拎得清的,他……是个心思剔透的人。
可我好像,低估了杀亲之仇的分量。
黎红木是个温和却有力量的女子,黎家把她教得很好。当初在陆府,陆先生请兵压制我时她很敏锐,言辞犀利,正说明她内里是一个有锋芒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