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扯了扯昭戎的衣袖,这个表情有些吓人。
他抬手将我的手按在胳膊上握着,抬眸笑了一下,语气平淡,“便要十二把发梳,全套的。”
只见店家诧异了一瞬,眼珠子溜溜地转,极快地在昭戎手上瞥了一眼,笑容里带了些神秘,“公子大气。”
陆昭戎瞥他一眼,“个支成银地算,你们掌柜的好算计。”
店家伙计悄悄抹了把汗,笑容僵硬了几分,“怎么说,也得多少赚点不是?”
我悄然无声地把手抽出来,站在一旁沉默。
陆昭戎轻描淡写地抬了抬下巴,“那对同色的镯子也拿了,六两金子去秦府一并结了,天黑之前送过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了看这奢华的阁子,莫名想起曾在不远处讨价还价的男人。
店家被他毫不客气的态度晾得有些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似乎习惯性地点头应承,“哎,哎。”
烈阳将昭戎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脸上的温和半晌也不见踪影,反倒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得不太近人情。
我料想他此刻心情不大好,便也没有扰他。
一路过了秦府三四圈的长廊,半只脚刚踏进秦满的院子就见人在里面修花剪草。我仔细瞧了两眼,觉得他眉目间的阴郁之气少了许多。
闻声秦满抬起头,语气轻松,“回来了?”
陆昭戎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嗯。”
秦满看看沉默的我,又看看平静如沉水深湖的陆昭戎,眉梢一挑,手中的剪刀便递给了旁侧侯着的小童。
他接过小童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开口:“听闻陆云回手下的人尊主泽民,自有一身风骨。怎么才到我秦府一日,六颗金子就打了水漂?”
我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我谨慎而小心地歪了歪脑袋,慢悠悠地朝昭戎看过去——只见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秦满,淡然地接过话:“我就是陆云回。”
这一下差点没叫我笑出来,我几乎是稍微偏过头才藏住了笑意,若不是双方有些针锋相对,我真能冲着秦满笑出声来。
不过顾及到昭戎的心情,我并没有很大动作。
秦满好像看到我在嘲笑他,目光霎时间变得有兴味起来,眉峰微挑,语气有些微的了然,“——陆云回?”
忽而他眸光一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上上下下扫视,“数月前听闻周家指了一位肱骨之士出海问仙,我还当是哪家的人——想来求的就是这位吧,啧,真可谓仙风道骨,遗世独立——据说那位在梦里见过小仙人,是真是假?”
我又愣了一下,尚未有所反应便被陆昭戎一把拽到了身后,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看得出昭戎这回是真生气了,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神情冰冷得能隔了高悬的金日,语调不起不伏,道:“寻仙问路,无稽之谈。治世之材不以改善民生,反其道而靡于风,可谓陈郕之灾。”
秦满侧过一步探出身子来瞧我,似笑非笑地朝我扬了扬眉眼,颇为得意,“瞧,他恼羞成怒了。”
“——秦南川。”
陆昭戎语调急转直下,声音冷了几个倍数,含着满满的凌厉之感。
秦满瞬间站直身形,严肃道:“在,公子请赐教。”
陆昭戎脱口而出四个字:“不可教也。”
言罢拽着我的手就大步往前走。
我抬眼看过去,只觉得他背影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昭戎今年二十岁整,浑身上下披着坚硬的甲,寸步不让的锋利藏在温柔平静的外表底下,几乎在一瞬之间便能刺破人的心防。我不受控制地紧盯着他,那一刻我就知道,属于陆昭戎的这种吸引是致命的。
他大步往前走着,到了西边的院落里才回头,微微蹙眉,仔细地看我,问道:“有没有吓着你?”
我心神从他身上回转过来,安静地摇了摇头。
我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安慰他:“别动气。慢慢来。”
我感觉到他很着急,他似乎在急于改变一些事情,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什么,但我感觉得到,他已经在很努力了。
但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安慰惊到了,有很明显的一刹那愣怔,继而眉目舒展,惊喜般的笑意浮上眼角眉梢,轻声应道:“好。”
我笑了笑,陪着他坐了一会。
黄昏时红日西沉,天色绚烂处小婢女低眉顺目地前来叫我们去见主家,福了礼一抬头,眼中闪过一道浓艳的惊诧,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领路。
我就想,又是一个被陆昭戎的容貌骗了眼的人。
素宴也就是一起吃个便饭,我多少只喝了两口粥,看昭戎神态自若地起筷落筷,行举优雅美丽,干脆利落,时不时还能同秦家老爷说上几句,我有些羡慕。
他似乎很轻松便什么都做到了。
从前很轻松就融入了天虞山,现在很轻松就踏进了秦府的大门,不管人家说什么,只要点到他,他就能接得上。
我这时居然能和秦南川找到一丝共鸣,看那秦夫人一脸慈爱地眼瞧着陆昭戎,我们两个硬是一个都没吱声,一个闷头吃饭喝酒,一个盯着陆昭戎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能是我一直看着他,倒叫主人家注意到了我,我一个恍神就听见秦夫人叫我:“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