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最喜欢看热闹,
眼珠子还突在外头,嘴巴已经快裂到耳朵跟儿了:什么情况,博士这人有意思哈,
比他还会巴结首都来的首长,
居然把樱桃介绍给这位褚首长处对象?
但转念一想,他觉得不应该啊,
厂里谁能干得出这种巴结人的事情,邓博士也干不出来,而且樱桃特别虎,这绝对是误会,
她再别跟首长起冲突。
孙紧比别人更明白一点儿,
本来咧着嘴巴在笑的,笑顿时要变成哭了:博士介绍的肯定是她,首长认错人了。
“邓昆仑,
介绍我和你处对象?”苏樱桃本来懒得理这人,
因为他这句,
不得不问一句。
褚岩自始至终,
认为苏樱桃就是邓昆仑所说的,
自己的表妹。
虽然他父亲说,失败的婚姻全来自阶层的不平等,
但褚岩觉得可以处处看,
反正他也是什么好鸟。
叭了一口烟,他指了指额头上的印子:“还记得不,你别了我的车,
这儿一大块肿还没消呢,
这儿,
你再摸摸,
好大一个包。”
侧面脑袋上还有一个大包,也是她别车的时候给撞的。
苏樱桃想起来了,有一回有一辆老嘎斯里,有个人一直拿镜子照着自己,玩反光,原来就是褚岩啊。
她穿的是一脚蹬的小皮鞋,军区卖的特供皮鞋,为防磨,下面都要先打几个铁掌,蹬在地上,嘎嘎作响。
褚岩就堵在她面前,还在抽着烟,摊了摊双手:“撞我的事儿就算了,我那儿有辆老嘎斯,想不想试一把,走,我教你怎么开。”
梦里的苏樱桃跟褚岩经人介绍,被他那种看似吊儿郎当,又亦正亦邪,还有点悲惨的身世所吸引的。
要按苏樱桃的脾气和愤怒,此刻开上他那辆老嘎斯,一脚油撞到墙上,跟他同归于尽都有可能,但是算了,理智告诉她活着更好。
转身,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一脚踩在褚岩的皮鞋上,原地转了个圈儿,笑着说:“博士的表妹对你非常满意,还有,博士的表妹想吃内蒙的烤全羊,你去给买两只回来,我觉得博士的表妹会跟你处对象的,可以吗?”
说完,她不顾张平安和孙紧的疑惑,几个女拖拉机手怪异的目光,转身,扬长而去。
女人要离了婚,身价自降一等,男人要离了婚,身价陡增。
首都最近跟褚岩走的很近的有两个女同志,一个叫苏曼,他母亲正在力推,还有一个叫东方雪樱,他大姐介绍的,苏曼是演话剧的,清纯派,东方雪樱是跳芭蕾的,红色娘子军。
所以说褚岩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眼,他就是觉得有点可笑。
这女的路子果然野,张嘴就要两张内蒙来的烤全羊。
也是秦州小地方太穷了,小姑娘馋肉吃。
“去内蒙的路怎么走,你是叫小张吧,走,上内蒙买羊去,毕竟博士介绍的,要不,两只羊换我跟她处一处。”望着苏樱桃离去的背影,褚岩说。
这叫张平安怎么说,毛纪兰关键时刻犯蠢,现在农场没了场长,他也想当场长,他真不想得罪从首都来的首长,但是得罪人的话,还非他来说不可。
“首长,那是我的小姨子,也是咱们邓博士的爱人……”看褚岩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渐渐变成了惊讶,张平安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说:“她跟您开玩笑呢,您别生气。”
指了指孙紧,他又说:“那个才是博士的表妹。”
孙紧也很生气,一跺脚,酝酿了半天,现在才要说:“我表哥介绍的我也不稀罕,我不想吃烤全羊,也不想跟你处对象,我看不上你,滚吧你。”
什么臭男人,瞎了狗眼吧,把她嫂子当成了她,他连郑凯的一跟脚趾头都比不上。
一帮女拖拉机手们也同时露出鄙夷的表情:什么玩艺儿。
你能想象吗,一个自认为优秀到炸天的男同志,居然被几个虎背熊腰,脸色紫红的女拖拉机手给嫌弃了?
“他妈的!”褚岩把烟蒂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一脚,看着自己给苏樱桃踩扁的皮鞋,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苏樱桃:不仅是个女流氓,还是个泼妇,不,简直就是个女无赖。
……
苏樱桃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见汤姆和珍妮俩,脸上都是蓝色的眼影,红色的嘴唇,肩并着肩,就跟欢迎仪式上一样,在小白楼前站着。
而婆婆毛纪兰还真来了,一手叉腰,正在指指戳戳的,跟汤姆和珍妮说着什么。
幸好今天农场足够热闹,小白楼的人全去农场看热闹了,所以这儿围观的人并不多。但就算不多,爱嚼舌根的段大嫂在,爱劝架的徐嫂子也在,都在围观。
“我为农场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她苏樱桃凭啥把我的场长说免就免,你们俩说说,这是凭啥?”毛纪兰说。
珍妮抱着一只篮球在拍,咬着牙不说话,汤姆想说什么,她就拽汤姆一把,也不准他说话。
“要说小点,这只是咱们的家庭矛盾,只要她苏樱桃吐个口,我不说几个孩子了,只要她肯往农场里办一下你们大伯,二伯,我都愿意吞下这口气,她要不办,往大里说,就是农场里的管理矛盾,我也可以往厂领导面前闹,我还可以给市g委会写举报信,让人批d她苏樱桃。”毛纪兰又说。
汤姆两只小拳头捏的紧紧的,但还是一言不发。珍妮把篮球拍了两下,吸了吸鼻子,但也没说话。
“开除个屁,老娘就是农场的场长,她苏樱桃敢开除我,我就跟她闹个鱼撕网破……”毛纪兰还在洋洋洒洒,滔滔不绝。
但就在这时,珍妮突然把拍了两把的蓝球抱了起来,一跃而起,直接就往毛纪兰的头上砸了上去:“我让你再骂我婶儿。”
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把篮球都要扣毛纪兰的头上了,又生生收了回来,拍着篮球围着毛纪兰转了一圈,两眼凶光:“你要敢举报她,我就打死你。”
毛纪兰立刻就要冲上去,扬手也想打珍妮,珍妮梗着脖子扬着头,就要给她打。
“大娘,珍妮还小您别动手。”
“我要她滚,吃我儿子的喝我儿子的她还敢打我!”
“大娘,您别……”徐嫂子徒劳的拉着架,还给老太太险些搡倒在地。
不过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苏樱桃平静的声音:“毛纪兰,你现在已经是普通劳工了,要是你还敢在我们家门外撒野,我立刻开除你。”
“你敢开除,我就贴你的大字报。”毛纪兰也分毫不让,而且比苏樱桃更凶,更狠。
这可是她其余三个儿子唯一能由农转非的机会,她绝对不会让步。
她只有让苏樱桃害怕,才能让她替自己办事儿。
“去贴吧,没纸就去问博士要,他那儿多着呢。”就好比一拳头捶在棉花上,苏樱桃把珍妮的篮球抢了过来,在婆婆的怒火中,转身,进门了。
这下可好,段大嫂和徐嫂子的心都揪起来了:樱桃这婆婆,到底该怎么办啊。
今天家里有苏野带来的苏联大红肠,苏樱桃进门之后,又宰了今年最后一只,也是最肥的一只,绰号叫老地主的鸡,打算爆一大盘辣子鸡。
中午,苏野肯定要跟专家组的人吃饭,不过晚上,专家组的人要休息,就不要苏野陪着了,苏樱桃宰一只鸡,正好给他吃。
博士今天倒回来的早,而且在院子里就碰上毛纪兰。
当然,毛纪兰免不了要给博士告一回苏樱桃的状,说她有多可恶,把自己的农场场给免了的事儿。
博士跟母亲并不算太亲,听完这些,一言不发的回家了。
当然,进了门,毕竟他妈最近在大闹,终于体会到东方式夹心饼干的博士,进门之后当然要积极表现,看苏樱桃泡了蘑菇,赶忙帮她切成了一块块从体积到面积,都一样大的小丁儿。
汤姆在生柴火,珍妮在拨鸡毛,洗鸡,苏樱桃今天要做一大盘的辣子鸡,看博士把配料都给自己切好了,于是试探着说:“今天咱们厂来个穿着四个兜儿军装的干部,我听李薇说那个就是能帮你忙的人?”
汤姆终于想起那个凶巴巴的人了,连忙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叔叔,前几天我见过一个人,是他,把咱们从香港带回来的。”
“他就是褚岩,褚营长,算得上是我们几个的恩人,就是他把我们从香港带回大陆的。”邓昆仑说。
可怜的博士啊,苏樱桃望着丈夫,真不知道是该揍他一顿好,还是该骂他一顿好,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从香港回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冒了很大的危险。”
“我们倒没什么,褚营长可是总理身边的警卫员,九死一生,差点送了命。”邓昆仑说。
事实上梦里那个褚岩也曾讲过,说自己执行任务时,出生入死过的很多事,不过说的比较简略,所以苏樱桃并不知道他从香港解救的那个人就是博士。
这就算褚岩干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他救了博士的命,把博士送到她面前了。但是,要想调那帮物理学家,总理都搞不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搞得定?
这话听起来就不现实,绝对是个陷阱。
“我母亲是不是让你特别为难?”邓昆仑淘洗着米,又说。
苏樱桃深吸了口气,笑的特别寒渗:“应该是我让你母亲为难,因为她确实为农场立下汗马功劳,而我现在要卸磨杀驴了。”
时代在变,农场要继续往前走,曾经努力开过荒的毛纪兰已经不适合做场长了。就算她不闹,苏樱桃也要夺她的场长位子,更何况她现在闹的那么凶,苏樱桃夺她的场长位子,理所当然。
“你可真是……”邓昆仑抬起头,望着妻子,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这一块夹心饼干:“她也很辛苦,你就不能稍微对她软一点,说句好听的,压下矛盾?”
他有点生气,头一回,为了那么辛苦的,到了眼看六十的年级,还在辛辛苦苦,为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挖光阴的母亲伤心,但同时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毛纪兰要戳着他的额头说他无能了。
苏樱桃心说,你把我介绍给别人处对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好意思说我亏待了你娘?
要是别人敢指着苏樱桃的脑袋那么骂,她早就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还不是因为,毛纪兰是他娘的缘故,她才一忍再忍的。
“所以,你上首都,也是褚岩邀请的,是不是?”苏樱桃转头岔开了话题。
邓昆仑虽然生气,但这种生气是夹在母亲和苏樱桃之间的左右为难,他又没有权力要求苏樱桃去跟他妈道歉,闷闷的,他说:“褚岩的大姐褚英认识本,而且据说,她可以让我跟本直接通话。”
褚岩在警卫营干过,而在首都,接待国外政要的华风饭店,只要有批条,就可以直接转接国际电话,不过能转接m国,褚岩和褚英也算厉害之极了。
而褚英?
苏樱桃记得她今年应该32岁左右,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物理学家,苏樱桃再想了一下,突然回想起来,kate曾经跟她说过一句话,她说:“苏樱桃,你和我一样,永远都不可能走进邓昆仑的内心,因为我们都是特别世俗的女性。
但是有那么一种女人,从知识,文化,各方面,都能跟邓昆仑产生共鸣,见到那种女性,他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爱情。
正好褚英认识本,而现在,邓昆仑要去见褚英。
所以当时kate说的那个优秀女性,就是褚英吧?
梦里的大姑姐,苏樱桃只远远见过两次,在80年代,褚英是以名媛来称呼自己的,而苏樱桃呢,嫁的是小娘养的褚岩,跟对方并没有说过话。
“所以,褚英是想帮你争取回来那50万美金的遗产,是不是?”苏樱桃又说。
邓昆仑愣了一下:“大概是吧,但我对那50万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就算真的有,他目前也拿不到手,花不到,有什么用呢。
苏樱桃来兴趣了:“别呀,这钱必须争,在我梦里,将来咱们中越之间还要打仗呢,要是那些钱本全留给阮红星,你想想,50万美金,要在阮红星的手里,得换成多少子弹,那子弹一条条,可全是咱们解放军的性命。”
邓昆仑果然愣住了:“真的?”
“当然。”苏樱桃说。
有一个女人,想帮她丈夫争一笔财产,这完全属于躺着享受,苏樱桃完全不介意,至于灵魂上的共鸣,想鸣就鸣,跟鸡打鸣一样使劲儿的鸣吧。
“你今天有点兴奋……从瞳孔到呼吸……小苏,你所有的汗毛都是竖着的。”邓昆仑仔细观察着妻子,顿了一会儿,又说:“你的呼吸频率都跟平时不一样。”
应该是特别的漂亮,她身上具有一种,东方式的,青春少女式的美,总能叫邓昆仑盯站她的时候,就呼吸加速。
跟这种人做夫妻可太难了,他的观察能力实在太强。
“我大哥苏野回来了,我当然跟平时不一样。”苏樱桃踮起脚,突然在邓昆仑的脸颊上笑着吻了一下,邓昆仑深吸了口气,左右四顾,刚想也吻一下苏樱桃,就听外面有人试着喊了一声:“邓博士在吗,咱们从首都来的首长在找您。”
张平安的声音?
邓昆仑抬头一看,褚岩两手插兜,站在篱笆外头,那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厨房里的他和苏樱桃。
他歪着嘴角,一副便秘的样子,正在看着这边。
就这样,不请自来的褚岩,显然是跟孙紧相亲失败了,晚上,居然找到邓博士家来吃饭了。
而同一时间,忙完工作的苏野安排专家们休息之后,兴致勃勃的哼着小曲儿,闻着饭香,也到妹妹家来吃饭了。
正好儿,这一帮人凑一块儿了。
“我爱人,小苏。”邓昆仑介绍着彼此:“小苏,这位就是从首都来的那位,愿意帮咱们从海青解救那帮物理学家的同志,年青有为的褚岩同志。”
褚岩笑了笑,苏樱桃冷眼看着,就发现他绝口不提白天,自己认错她的事儿,而且极为乖觉,笑了笑,弯腰,伸手来握她的手了:“博士的爱人名不虚传,果然一看就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志。”
“你好,坐吧,哥,你也坐,咱们吃饭。”苏樱桃说。
贼不要脸的褚岩,肯定在博士身上有所图谋,因为他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完全没在博士面前主动提及,装的就像一条家养的狗一样乖。
而且也不扭屁股,更不甩胯,乖乖的就坐到餐桌上了。
珍妮盛饭,汤姆往外端碗,洗干净了小脸蛋的,皮肤白白的小男孩,扬头看着几个大男人,看褚岩自己认识,于是盯着看了会儿,不过抱着自己的碗,坐到了苏野身边,刨口饭,就要抬头看看苏野,一脸笑眯眯的。
苏野于是伸手,也摸摸他的脸。
向来有饭就扒的汤姆闪着两只褐色的,咕噜咕噜的大眼睛,居然害羞的眨了眨。
据说孩子心里最爱的一般不是爸爸,而是舅舅,这一点在汤姆身上也适用,他是越看苏野,心里就越觉得喜欢。
刨一口饭,抬起头,看着苏野就要笑一笑。
“哥,你看我们密林农场怎么样?”苏樱桃笑着开口,问苏野。
至于褚岩,在她这儿,就是空气。
“挺好的,我听说原来农场的场长是你婆婆?”苏野边吃,边看着邓昆仑的脸色,试探着说。
苏樱桃说:“原来是,但是哥,农场想要继续发展,让我婆婆当场长显然不行,你觉得咱们农场怎么样?你不是在东北一直干的是支队书记吗,有没有意思到咱们农场来当场长?”
苏野其实也觉得,农场要发展成一个种苗繁育中心,让个老太太当场长不太合适,但饭桌上不好直说,皱了一下眉头说:“我和你嫂子都想回秦州,毕竟秦州是咱的老家,就怕我进了农场,别人要说你的闲话。再说了,场长不是……”他又看了一眼邓昆仑。
苏樱桃笑了一下:“任何地方,能者上,我婆婆文化层次跟不上,已经不适合在农场里当场长了,我会给她安排别的工作。你能你就上,这个生产农场在机械厂,是领导们承诺过由我负责的,任命方面的事情我说了算。”
苏野看邓博士全然不关心这个话题,也是确实觉得,密林农场很适合好好的发展一下,于是点了一下头:“我考虑一下吧。”
褚岩本来今天中午就吃了苏樱桃一个软钉子,然后经过张平安的科普,知道她是博士夫人,本来心里挺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人女同志面前不太尊重,这会儿是准备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吃饭,少放屁的。
但他听着苏樱桃和苏野的谈话,皱着眉头,心里掩不住的生气和愤怒,心说对面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当农场场长的是她婆婆,说换就换。
自己的大哥,说让干农场场长,一句话的事儿。
她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她的婆媳关系就是拿婆婆当儿戏?
邓博士在这个女人面前,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身为男人的尊严吗?
他这个外人都要气的忍不住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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