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局调度着全市所有的拖拉机和能犁深田的大犁, 苏樱桃带着农业部的回函,只要把回函给局长看看,就能调来拖拉机了。
“向阳公社一台, 红旗公社一台, 成县劳改农场一台, 我再给你们密林农场批一台,这四台够不够?”农业局长捧着花名册问。
“够了够了, 我们厂里还有一台,五台拖拉机完全够用了, 不过犁呢,我今天能不能带回去?”苏樱桃问。
农业局长带着苏樱桃到了劳保科, 让劳保科的人打开库房给她装犁,握上苏樱桃的手说:“要真能把种粮基地申请下来,这些犁以后就归你们密林农场所有。”
“我们一定争取,好好努力,把种粮基地申请下来。”苏樱桃立刻喊起了口号。
农业局长既激动,又高兴, 毕竟密林农场完全属于自生自灭,自己长起来的孩子。现在居然被农业部看中, 他心里的激动和高兴, 无以言说。
不过, 临出门的时候,农业局长要悄悄眼苏樱桃通个气儿:“这个农场的历史我最清楚不过,是你一手把它扶持起来的, 你不是问我要了一份关于咱们秦州农业方面建国以来的资料吗,地委书记的夫人也问我要了一份,而且她交待我, 说给了她,就不要给你了,这话里应该有意思,这意思呢,你自己琢磨,资料,我还是给你一份,好不好?不论遇到什么阻力,工作一定要好好干,好吗?”
说着,他从怀里掏了一沓信纸出来,递给了苏樱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苏樱桃很信奉这句话。
显然,李薇依然想在工作中抢她的风头,但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个农场是她努力出来的,事关一个种苗繁育中心,农业局长都会从暗地里悄悄帮助她。
这封完整的资料,苏樱桃其实早就自己总结了一份,而且寄到北大荒,寄给了大哥苏野。
从农业局出来,她又到邮电所,给北大荒拍了一封电报:大哥,收信就启程,速归!
拖拉机刚到厂门口,苏樱桃远远的,就看见珍妮在朝她挥手。
“婶儿,小邓村的毛奶奶带着四叔来啦,就在咱们门口坐着,说是自己肝儿疼,要找你。”珍妮跳上了拖拉机,闻了闻苏樱桃:“婶婶身上真香。”
“去,到你叔的工作间外头喊他一声。”苏樱桃说。
“我叔白天肯定不出来。”珍妮太了解邓昆仑了,他晚上都要加班,白天怎么可能请假出来。
苏樱桃看了看高挂半空的太阳,说:“你就说我要炸馒头片儿,让他回家垫一下肚子。”
炸馒头片,里面加上绵白糖,花生酱,简直不要太好吃。这个,不止珍妮和汤姆喜欢,邓昆仑更喜欢配着牛奶吃两片,简直不要太美味。
珍妮不等车停稳,就跳下拖拉机,跑了。
“哎呀,樱桃啊……”果不其然,毛纪兰坐在屋檐下,正在揉着自己的腰,邓老四在给她捶背。
“娘您肝儿疼啊?”苏樱桃下了拖拉机,说。
毛纪兰再捂上肚子,呻.吟声比刚才更甚:“愁的呀。这一大家子人,哪一个不得我操心?这愁一愁,肝儿总疼。”
说啥疼不好,要说肝儿疼,肝可是个没痛觉的器官。
苏樱桃冷笑了一下,打开门,把毛纪兰和邓老四俩让进家门了。
家里没有花生酱,但有绵白糖,她准备把馒头切成丁儿,炒点焦糖馒头丁儿吃,这个邓昆仑没尝过,但比炸馒头片还好吃,她保证他能一次就吃上瘾。
她在厨房里忙着,毛纪兰坐在沙发上揉了会儿肚子,见苏樱桃不接招,只好说明来意了:“樱桃,你看汤姆和珍妮,多懂事儿,一分心都不让你操,看他俩长读着厂里的小学,吃着机械厂的口粮,娘再看看自家的孙子们,心里着急啊。”
……
“咱家宝秋比珍妮还懂事,你说说,她要是能在机械厂上学该多好,洗衣做饭,她样样都会。要把宝秋的户口过到你名下,她不就可以在机械厂上学啦?”毛纪兰挑着眉头,又说。
苏樱桃看邓昆仑上了台阶,于是一把打开窗户说:“所以娘您的意思是,两个是养,三个也是养,汤姆和珍妮是外人的孩子我们都养了,不如把宝秋带着一起养了,是不是?”
毛纪兰拍了邓老四一巴掌:“亏得你天天说你三嫂不懂事,不体恤你们兄弟,你看看她计划的多好,想帮你养宝秋呢,你还不谢她?”
邓老四嘴巴都笑咧开了:“三嫂,你要真能让宝秋在你家借住着读书,你放心,口粮我包送,洗衣做饭,她干的肯定比珍妮好。”
结果苏樱桃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冷了,而且一刀剁在馒头粒上,她声音一厉:“先是老四家来一个,为了公道,过阵子老二家也得来一个吧,老二和老四这的我都养了,老大家的不养一个也说不过去,娘,我还得替老大家养一个吧?”
“一家一个是有点得多,但小白楼大,楼上三间卧室,随便挤挤,能住下。”毛纪兰已经开始着手规划了。
再一菜刀剁在切好的馒头丁上,苏樱桃回头冷冷看着毛纪兰:“您怎么不说,让我把你全家的孩子都养了呢?”
“樱桃,话不能这么说吧,你大伯苏双成还供着你读完了高中呢,咱们就是这么个国情,老三是我供出来的,要几个孩子的户口都上在老三这儿,他们上学不花钱,粮食我送,你只是照料着他们吃一碗饭而已,难道连苏双成的肚量你都没有?”毛纪兰声音突然一硬,说。
顿了顿,见苏樱桃柳眉倒竖,目露凶光的盯着自己,她小声说:“要不,你就早点怀一个,我啥也不说了,我从此闭嘴。”
什么叫饱暖思□□,富贵知礼仪,说的就是现在。
原来毛纪兰只求她那一大家口人饿不死就行了,但现在几个儿媳妇在农场干的好,顿顿白米白面,眼看几个嫂子脸上的皱纹都鼓起来了。
毛纪兰也有野心了,她居然还想把几个孩子都送到机械厂来读书。
挑哪一个来读才好,留在农村的那个心里会怪谁?
邓昆仑就在厨房窗户外面,只不过毛纪兰和邓老四没看见他而已。
“你们家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养,我也不会给你生孙子,要真嫌七八个孙子还不够,爱生你自己生去。”苏樱桃盯着邓昆仑,面色冷寒,只差要吐个滚字出来。
毛纪兰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立刻站了起来:“樱桃,一家人就得互帮互助,你别看苗小兰整天溜须拍马,面子搞的溜光水滑,她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搞农场,你要真这么倔,那场长我还不替你干了,农业部的专家来了,我看你怎么应付。”
苏樱桃对着邓昆仑笑了一下,仿佛在说:看看吧,你娘闹腾了半年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所以,从听说农场要申请种苗繁育之后,毛纪兰也飘了,她深知自己在种植方面有一套,这是想要挟着,让苏樱桃把自家的孙子们全养了,全在机械厂读书。
催生个屁啊,邓昆仑是单纯的想要孩子,毛纪兰催生是有目的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邓昆仑日子过的比别的几个好,在老太太这儿,他就该给三兄弟付出,而那个付出就是过继户口,让邓昆仑替三兄弟养孩子。
“你爱干不干,不干立马给我走人。”苏樱桃瞪了丈夫一眼,给了婆婆一句。
原本肝儿疼的毛纪兰,这下连胃都气疼了,站起来,拉过邓老四,转身就走。
……
再说汤姆,跟着张兵兵,张冬冬,徐冲冲几个,才从监狱那边回来,走在回机械厂的路上,就见有辆小汽车行驶的歪歪扭扭,慢腾腾的,正在往机械厂走。
“哎哎,那儿还有个小车,看起来是爆胎了。”徐冲冲突然停了下来,看有一辆小车歪歪扭扭的朝着他们开过来,停了下来,仰起头,不由自主的吃起了手指。
爆了胎的车,一个轮胎是瘪的,当然走的慢,而且走的歪歪扭扭,居然停在孩子们旁边了,然后就有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下了车,大摇大摆的,在路边耍起了尿来。
小男孩们于是一起围观大人们耍尿,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剔着一头板寸,侧边头发缝里有一道好长的疤,穿的是高帮靴子,两条腿特别长,耍完了尿,系皮带的时候大摇大摆走到汤姆面前,歪着脖子看了看他,说:“这小子我认识,跟我一样怂一孩子,估计在秦州日子应该不好过,怎么还有绿军装穿”
汤姆立刻挺了挺胸,毫不胆怯的回望着他。
“行了吧诸哥,你是领导家的大公子哥儿,他一土孩子跟你有什么可像的?”另一个拍了这人一把说。
“你别笑,他叔是个好人,真好人,咱们这趟就是来找他的。”这人笑着说。
另一个人看这人一本正经,笑着说:“看你一路飞奔秦州,那么着急,我一直以为你约的是个女同志。”
“真不是,为了咱们光荣的革命,我准备干点正义的事业。”这位叫褚岩的男人提起裤子,扭着胯,摊着双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
这俩人说说笑笑,又上了车,慢慢的,开着他们瘪了胎的车在路上走着。
汤姆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个头高高,长相吓人的军官。
于是跟一帮小伙伴抱着猫,甩哒甩哒的,提前跑回机械厂了。
一到家,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焦糖味儿,汤姆以为家里在爆爆米花,跑的更快了,推门进屋,桌子上摆着四碗颜色焦褐,看起来脆脆的东西,他都顾不上洗手,叨了一嘴,顿时嗷的一声:馒头片,外面是焦脆的,微微带点苦,里面是软软的,又甜又香,比爆米花好吃一万倍。
“洗了手再吃,你看你手上的毛。”苏樱桃拍了汤姆一把说。
邓昆仑拿着勺子,抿了一口奶,一直看着苏樱桃,虽然艰难,但终于还是开口问了:“我完全没想到,我母亲会这么干?”
关键时刻捅刀子,在农业部的专家要下来之前甩手不干,这时候,苏樱桃上哪儿找一个能管理农场的人选?
这是东方式的内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他母亲偏偏还真就这么干了。
不过,相比于邓昆仑的苦恼,苏樱桃则要淡然得多:“你以为老太太是好惹的,这两年她一直在找机会占便宜,不过是今天终于给她找到了而已。”
“那你怎么办?”邓昆仑再问。
怎么办?
五辆拖拉机已经就位了,今天下午孙紧就可以带着从各个农场借来的女拖拉机手们去犁地,别看3000亩地感觉很多,但真要机械化操作,三天就可以搞完。
现在又不需要搞种植,g委会的那帮人有苗小兰管理,苏樱桃还真不怕谁给自己撂挑子。
“放心吧,能威胁到我的人,还没从他娘肚了里出来呢。”苏樱桃敲了敲邓昆仑的碗:“赶紧吃,吃完记得睡一觉再去上班。”
“我一直觉得我母亲人还不错,但我没想到她对你会如此苛刻,小苏,实在对不起,我似乎在这场婆媳间的斗争中,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邓昆仑又抿了一口奶,说。
“我就没指望过你……”苏樱桃噗嗤一笑,看邓昆仑脸上的神色是真失落,真苦恼,连忙又说:“放心吧,我自己能搞定。”
大人在聊天,孩子在刨饭,邓昆仑一低头,就见汤姆正在悄悄的,从自己碗里挑馒头丁吃,他索性把自己所有的馒头丁倒进了汤姆的碗里,跟着苏樱桃进了厨房。
“谢谢你,小苏。”他顿了顿,又说:“生孩子的事情,我会遵从你的意愿,暂缓吧。”
就在昨天,邓博士还颇有几分洋洋得意,觉得形势一片大好,生孩子完全可以提上日程。
直到毛纪兰关键时刻撂挑子,他才发现,苏樱桃肩膀上背负的有多重。
她不仅要面对大环境的风风雨雨,更要随时警惕着婆婆的随时反扑。
这是个智慧超群的东方女性,要没有她,邓昆仑觉得自己不但事业会毫无起色,生活上也将像曾经,她还没来的时候一样,一团狼籍。
而她似乎也并不生气,不会像白娟,徐嫂了,段大嫂一样,动不动就在家里歇斯底里的跟丈夫大吵大闹。说不定,她所谓的,那二十年牢狱是真的呢?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在毛纪兰那么强逼的时候,还能面对着他,心平气和。
邓昆仑现在甚至想听她讲讲,那二十年的细节。
不这,他听到墙上的钟敲了一下,似乎想起件什么事情来,转身,就把五斗柜上,苏樱桃唯一的奢侈品,最钟爱的东西,一瓶茅台酒给拿了起来。
“那是我的酒,我每天都要喝,你拿我的酒干嘛?”苏樱桃立刻柳眉倒竖。
婆婆再闹她也不急,但邓昆要拿她的酒,她直接拎着菜刀出来了。
“送人。”他居然说。
“你疯了吧。”苏樱桃堵着邓昆仑了:“放下,不准拿走。”
她一天也就喝一小盅,但是就馋那一口,而且非茅台不喝。
这也是第三任丈夫给她惯的坏毛病。
邓昆仑拿她的酒干嘛?
邓昆仑脸上露了点难色,说:“我刚到华国的时候,在首都认识了一个同志,是个军人,人非常优秀,最近,海青省那边几乎所有的物理学家全部下放了,正在经受最严厉的批评,那位同志说,他有办法把那帮物理学家全弄到秦城来,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约好的时间就是下午一点见面,送瓶酒会比较好吧,尤其是茅台,你说呢?”
现在是1968年10月,逢国庆,人精神,确实,革命闹的很严竣。
而且目前在红岩的隔壁,海青省,一大帮物理学家几乎全军覆没。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什么人啊,这么大的口气,居然跟邓昆仑吹牛,说自己能把那些物理学家,全调到秦城监狱来?
“这样吧,邓昆仑,要是那个人做不到,你赔我一箱茅台,行吗?”苏樱桃说。
邓昆仑也有特批的茅台,不要钱,白领的,但他是个死脑筋,觉得国家太穷,太缺粮食,就不该酿酒。
所以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他不肯要国家的酒,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省粮食。
这回苏樱桃可算拿到他的把柄了。
她估计他是碰到一个专门骗酒喝的酒喝的江湖骗子,毕竟能把一大帮物理学家从海青调到红岩,还能调进秦城监狱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赶紧走吧,懒得看见你。”苏樱桃说。
邓昆仑抱着那瓶酒,走了。
恰好这时,汤姆走了进来,好大的小伙子,从来没有过的,他居然在台阶上扒下裤子,朝着花圃时耍了一泡尿,然后甩甩胯,把裤子提了起来,摇头晃脑的进门了。
“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撒尿还要摇几下,流氓一样?”苏樱桃好容易消了气儿,一巴掌就放到汤姆的屁股上了。
汤姆简直无妄之灾啊,他只是觉得甩一下似乎很帅嘛,这也有错?
但苏樱桃是真生气,因为她这辈子就见一个男人撒完尿喜欢甩胯。
就是她梦里的第三任丈夫,那个差点害死她的王八蛋。
学谁不好,汤姆偏偏要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