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找到蒋小小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布桑附一院。盛宣一路赶过去,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蒋小小坐在陆深的办公室里低着头紧紧地拽着她的检查报告。
盛宣打开门,就看到她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的认真模样。盛宣走过去,站在她身侧,慢慢开口:“小小。”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性情突变为什么连吃饭都要尝试新的口味,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情况,生怕自己再也做不了这些事情。
蒋小小好像没有听到盛宣叫她,依旧捏着自己的那份报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她终于乏了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揉了揉鼻梁,她不过想了三秒钟,很快就做了决定。
“我配合治疗,今天晚上我就可以住院。”
“小小!”盛宣的拳头握紧,抑制住心里的一切冲动。他在直到结果的时候,就好像一个上了战场的前线战士,却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敌人是谁,一点准备都没有,只好肉搏血战,获胜的几率让人失望地几乎想要逃跑。
蒋小小到最后还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他,当让他知道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盛宣有时候想为什么要看上这样一个人?就连现在这一刻,她做这么重要的决定都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理智到对自己也十分残忍。
“把报告给我,好不好?”他终于提出要求。
蒋小小到这一刻终于看他一眼,她睁着一双乌黑分明的丹凤眼,里面的光却亮得惊人,蒋小小的脾气向来很怪,所以盛宣不知道他得罪了她哪里,导致这时候蒋小小十分冷漠甚至面无表情地拒绝自己:“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陆深看着眼前这一场面,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他为了缓和气氛主动开口:“是恶性肿瘤,四公分,但是靠近主动脉,从骨显像来看目前还没有扩散。先建议住院,等进一步检查和方案。”
一个个医学名词砸过来,盛宣即便知道结果但是还是觉得这一刻世界特别安静。这么年轻,为什么偏偏要得这种病?
“陆医生,我已经联系美国方面的专家,希望你把所有的检查报告给我一份。另外,医疗团队会在明后两天到布桑,我的意思是希望小小直接入住周氏旗下的私人诊所。”
盛宣面色沉静,语调不急不缓慢慢说着自己的安排。陆深看着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信任感。他想了想,其实这个方案当然更加优秀,陆深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于是也主动问蒋小小:“你看?”
蒋小小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问盛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对于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人生刚刚到最好阶段的人来说,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情绪一定会有非常大的波动,蒋小小也不例外。
盛宣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道:“刚刚,我拿到了你的体检报告。”他说完之后观察了一阵蒋小小,她脸上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盛宣于是继续说道:“小小,你也知道,我刚才的方案对你比较有利,你要相信我。”
“你辞职,心情低落,那两天肯定很害怕。”盛宣当着陆深的面就说:“小小,你也是人,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害怕的时候可以找人倾诉。”
天色渐渐暗下来,医院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病人也越来越少,陆深自知要给他们一点空间,便默默退了出去。
路过的小护士看见他出来,笑眯眯地问他:“陆医生今天看你这么着急去接人,那是你女朋友吗?”
陆深笑笑:“将来是。”
小护士一副我懂的样子,止住了下面的发问。陆深依旧好脾气的笑笑,再没有说话。
留在办公室的蒋小小和盛宣也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蒋小小大概是累了,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尖锐,口气挺轻地问道:“这件事我爸妈知道么?”
“还没有。”
“能不能就这样瞒下去?”
她挺着自己孤傲的背脊,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就是这样子一个人,连这种事情都觉得自己可以承受。
然后又听到她说:“你拿到了体检报告,那么周唯一也知道了?泱泱也知道了?”
“我想是的。”盛宣慢慢走到她身边,试探了一下,忽然间就将蒋小小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蒋小小鼻子撞到他的胸膛上,而她整个人也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盛宣摸着她的头顶,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丝丝令人安心的气息。他慢慢地说道:“小小,没关系的。害怕了也可以哭的。”
“可以哭的。”
夕阳一分一分下去,外面车水马龙,远处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路途上有下班的上班族,有放学的学生也有到点回家的老人。庞大的城市到了时间也要休息,更何况人呢?
蒋小小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很多事情她都可以解决,很难很难的数学题,再大一些是很复杂很头疼的实验设计,她一路走来觉得她可以做很多事情,她可以靠自己。
她从来不会大哭,也不会痛哭,哪怕跟周唯一再见她也只是沉默或者流一些泪。她是奇怪的人,她从小被定义成神童,很多时候就会自然而然不在靠其他人,因为神童总要比一般人厉害。
可是她也害怕呀。而盛宣跟她说:“哭也是没事的。”
渐渐的,晚霞也不见了。盛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蒋小小的脑袋,他的怀抱是清新的香味,蒋小小终于哭了出来。
她慢慢的,浑身微微颤抖,她哽咽着然后后抽泣着,最后连话都说不完整。
盛宣只听到她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地在说:“我、我……不、不、想、死……”
“好。”盛宣一直很沉默,然后又轻轻拍着蒋小小的背。
他们俩不知道在医院办公室站了多久,夕阳尽数沉了下去,陆深吃完饭回来站在门口依然能听到蒋小小些微的哭声。
这大概也是这辈子蒋小小哭的最厉害的一次。到最后她沉默地靠在盛宣的怀里,一言不发,已是累极。
盛宣将她抱出来,他向陆深点点头,陆深一路目送他们,一直到盛宣将蒋小小抱上车离开。
蒋小小入住医院的时候,周唯一带着盛泱来看她。目前长辈都不知道这件事,小辈里周唯一又最大,他做事也极为妥帖,早早就安排好病房和医生。
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累,蒋小小一直到睡到病床上也没有睡过一句话。盛宣亲了亲她的额头,嘴角扯了一丝笑:“生病了也要吃饭,对不对?我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馄饨好不好?”
蒋小小终于是点点头。
盛泱见到这样一幕,平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灵气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这番模样,心里难受得不得了。以前蒋小小多厉害啊,牛逼地不得了,脸上都写着“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她又是研究肿瘤药的,现在居然肺部生了肿瘤,真是造化弄人。
她看见盛宣出来,有些担心地问他:“小宣,真的不告诉父母么?”盛泱有些踟蹰:“这种大事,父母不知道不是很好。”
盛宣摇了摇头:“现在小小心里很难过,照着她的意思来吧。等她想通的时候,她自会告诉爸妈的。”
“还是你对她了解。”盛泱点头同意:“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怕我待在这里要哭。”
盛宣听到这句话,手轻轻抖了一下,但是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很镇定,可是盛泱坐在他车上,看到他开着世爵居然第一次没有点着火。
周唯一在安排完后续的事情之后,终于到了病房门外。他看着房里静悄悄毫无声音的蒋小小忽然想起来很小时候的事情。
蒋小小从小就与很多小孩子一点都不一样。在盛泱还吵着要看动画片的时候,小不点蒋小小已经开始看一些十分超出年龄的书了。她早熟聪明又让人看不透。
只有一点还像个小孩子,那就是她爱吃糖,家里管得严,为了不让她蛀牙,蒋小小每次吃糖都觉得十分奢侈。周唯一还记得,他每一次偷偷摸摸地给蒋小小带一些小糖块,她都高兴地像是要飞起来。
她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来,满足地不得了,于是年少时代周唯一搜罗了很多很多的糖果送给她。
后来蒋小小出国,他们很久没见。她回来后,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开心。周唯一有时候也会想糖果现在还起得了作用吗?
他最后知道缘由,主动让她离开,然后接到她辞职的消息。他只是带着一丝丝庆幸,却没有想过,蒋小小到底为什么要离职。
现在知道了,却已经有点晚了,曾经光芒四射的蒋小小已经被命运戏弄了。
周唯一知道,他作为蒋小小的好友,已经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