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苏淼淼怔怔停了动作,屏息沉进水中——
    箫予衡浓绿的衣袍,水草般漂浮在苏卿卿身侧。
    他已经跳下栈道,抓住了姐姐的手心。
    第6章 对质委屈
    【春寒陡峭,苏卿卿惊惶着,颤抖着,白裙凄迷,墨发蜿蜒,仿佛水中一碰即碎的泡沫,美得叫人心惊。】
    【湖水沉重而冷冽,但方从水中救出的苏卿卿,却是那样的轻柔而耀目,将她困于怀中的滋味,让萧予衡想起幼时豢养的雏鸟,温热柔软,可以在手中完完全全的拢住,那是一种满足的心安。】
    【萧予衡尝出了甜蜜之下的酸苦,这痛苦却又让他兴奋,他看中的东西——滋啦】
    “你们在干什么?”从水中游上岸的苏淼淼猛然出了声。
    在她质问的同时,耳畔那尖锐的刻板声音也被打扰一般戛然而止,瞬间没了后续。
    这样的天气,从湖水中游出,衣衫全都一层层的裹在身上,谁任都不会好受。
    但这样的湿凉冷冽,叫反而叫苏淼淼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清醒通透起来。
    她的声音因为湿水颤抖,但双眸却清透圆亮,仿佛燃着火光。
    “你这么在这儿?”
    萧予衡看见苏淼淼后,面色骤然露出闪过几分怒气:“你跟踪我?”
    “淼淼?”
    还被箫予衡抱在怀中的苏卿卿,这时才从落水的余悸中回神,看清自己是被谁抱着之后,苏卿卿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毫无血色:“你,放……放我下来!”
    萧予衡垂眸颔首,微微躬身,即便是这样狼狈的时候,将怀中人放下的动作也是君子翩翩,处处带着温柔风度。
    苏淼淼没等萧予衡将人扶稳,苏卿卿脚方落地,她便已一把扯过姐姐手腕,将人护在身后:“姐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落水了,六殿下救了我……”
    苏卿卿唇色苍白,说着,看向却又闪过一丝迟疑:“你,与六殿下……”
    [两人是吵架了吗?可跟踪,也未免太过……这么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偏偏是六皇子,偏偏还叫淼淼撞了正着……]
    苏卿卿的心声担忧又烦扰,显然,连她都也觉着,妹妹是跟着萧予衡而来。
    苏淼淼也实在无法解释自己藏在了乌篷船中,又出现的这般恰逢其会的缘由。
    “先不提这个。”
    迟疑一瞬后,苏淼淼对自己出现的理由索性略过不提,只是严肃的提起的更要紧的事:“只是姐姐怕水,又一向小心,怎么会突然落水?”
    [这又是干什么,六殿下救了我,淼淼难不成又在多心……]
    这样质问般的语气,似乎让苏卿卿心下不悦,不过顿了顿后,还是耐心解释:“我也不知怎的,原本站在船上送陈家人,腿就忽的一软……”
    “是不是因为这个?”
    苏淼淼伸出右手,手心里却只是一枚寻常碎石,上面还沾着一层岸上的新土,被她手上的湖水浸润成了黄泥。
    苏淼淼面色冰冷,虽是对着姐姐询问,但目光却是箭一般看向一旁的萧予衡:“我在姐姐落下的船上寻到了这个,六殿下可知是什么缘故?”
    她从船底游过去时,苏卿卿便已经被萧予衡救到了岸上。
    姐姐惊魂未定就罢了,萧予衡许是满心里都只顾着甜蜜酸痛,竟也没有发现她在水中的动静。
    见状,苏淼淼便先上了陈家的花船,四处寻了一圈,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却当真发现了端倪——
    刚才在岸上,箫予衡就是挥出了这碎石,才将姐姐击落了水中,好叫他英雄救美!
    [果真看到了,奇怪,她先前是藏在何处?又是从何时开始跟踪?]
    萧予衡心声冷漠,面上却是平静如常:“淼淼,你这是何意?”
    他的神色里甚至还透着几分无奈,仿佛是苏淼淼在无理取闹。
    虽然在湖中时便已有猜测,但许是多年来的旧情太过深刻,直到开口质问之前,苏淼淼心底里都还存着一分侥幸。
    是真的吗?箫予衡对姐姐一见钟情,这样喜欢她,怎么会忍心伤害她?
    怎么会有人故意将身子孱弱,不通水性的心上人,推进这样冰冷的湖水里呢?
    直到此刻亲耳听见萧予衡的心声,亲身面对他的颠倒黑白,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堙灭,苏淼淼心下涌起的却不是伤心,而是一股巨大的愠怒。
    她这么多年喜欢的,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苏淼淼浑身上下,都因愠怒而止不住的颤抖:“萧予衡你——”
    “淼淼。”
    萧予衡却忽的打断了她,他的目光转向被苏淼淼护在身后的苏卿卿,声音温润:“你我的事不急,只苏姑娘身弱,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落下病根。”
    [是啊!你与情郎置气,凭什么还贴上我们姑娘!]
    听见这话,一直没能插得进去嘴的丫鬟竹影,也不禁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六皇子,连忙帮腔:“是,二姑娘,当务之急,是为大姑娘擦干净水,换了这身湿衣裳,再找个大夫瞧瞧啊!”
    苏淼淼闻声回头,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苏卿卿便已连嘴唇都泛了不详的乌青。
    的确,姐姐的身子要紧,眼下也不是和萧予衡计较的时候。
    苏淼淼深吸口气,先吩咐了陈府下人:“去告诉你们少爷,姐姐我送回家了,他若是有话没说完,只管来公主府继续说。”
    这话一出,苏卿卿面上是被发现般的羞红,一旁箫予衡的眼眸里,却是瞬间闪过被冒犯般的晦暗。
    苏淼淼却再不看他,只是牢牢拉了长姐:“我带了马车,就在不远。”
    她在马车上多备替换的衣衫,还特意准备了一件天青色的长斗篷,能将头发都一并遮住,原本是想着回府之前在车里换上,免得头面沾了脏污叫人看着不像,这时候便都派上了用场。
    看着苏卿卿擦干净水,换了衣裳衣裳,面上终于好看了些,苏淼淼都顾不得自个,便在车厢中蹲下,又问:“姐姐方才在船上,突然软的是哪只腿?”
    苏卿卿犹豫:“应是……右边?”
    话音刚落,苏淼淼便已干脆伸手,一把掀起姐姐的衣裙。
    苏卿卿一声惊呼,下意识躲闪,但她本就体弱,落水后又是浑身无力,狭窄的车壁里,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被苏淼淼一手攥了脚腕,另一手干脆的撸起了腿上中衣,露出纤细亭匀的皮肉。
    苏卿卿体虚,腿上肌肤都是不健康的白皙,一眼看去,膝窝处一道赫然的青紫,便也显得格外醒目。
    苏卿卿面色涨的通红,阻拦不及的竹影余光扫过,也惊呼一声:“姑娘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苏淼淼咬牙:“是箫予衡,是他故意害你落水。”
    这话说得莫名,苏卿卿主仆都是满面疑惑。
    竹影:“二姑娘说什么?六殿下分明救了大姑娘。”
    “是,这伤,或许是我落水时磕到了何处。”
    苏卿卿也在凝眉:“淼淼,你便是生气,也不该这般污人名声,传了出去,倒说我们恩将仇报。”
    “不,就是他,是我亲眼所见!”
    苏淼淼抿着唇角,眸子里像是燃着火光,见众人仍在疑惑,甚至忍不住拉了姐姐手腕:“你若不信,我带你当面与他对质!”
    苏淼淼自是不怕对质的,她在乌篷船内,亲眼看到了箫予衡在岸上挥手击石,还可以叫出陈昂与她作证!
    她要亲口去问箫予衡,问问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苏卿卿闻言,却反而越发恼怒,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一把挣出自己右手:“你这是干什么,我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苏淼淼深深吸一口气,盖上裙角,耐着性子劝说:“姐姐,箫予衡就在外面,他为了一己私情这样害你,实在可恨,我去寻母亲,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是,你有母亲!]
    苏卿卿咬着下唇,面上的涨红又忽的退去:“我虽自幼丧母,却也知道教养!淼淼,今日之事,不过是事急从权,如今也不是前朝女子叫人碰一下手,若不嫁去便要自尽的荒唐时候,你不必这般与我多心胡言。”
    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怀疑与委屈,说到这儿,苏卿卿的唇瓣颤抖,盈盈双眸中甚至含了泪光:“六殿下是端方君子,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他!”
    两人声音传出车帘,车厢之外,骑马相随的箫予衡眼眸低垂,眼底闪过无人察觉的阴暗。
    第7章 太子归宫
    一场争执,到底还是不欢而散。
    苏淼淼没有再强逼姐姐出面对质,自个也没有再与箫予衡分辨,不光是因为不被相信的气恼委屈,更多的,是姐姐与其余人的反应,让她忽的发觉——
    没人会相信她。
    箫予衡的名声太好了,最得陛下看重的六皇子,世人皆知的谦谦君子,光风霁月、柱石之坚,从前朝到后宫,都恨不能将最好的辞藻都堆去他的身上。
    相较之下,她只是痴恋箫予衡多年,且不管不顾闹得众人皆知这一项,便已站在了天然的弱势。
    莫说只是一枚碎石,便是她捡到的是刻着箫予衡名号的牌配,只要他说一句是救人时跌落,甚至干脆就是她窃取诬陷,都有的是人附和相信,反过来说她是因爱生恨,妒忌生事。
    箫予衡……竟然是这般阴险狡诈的人!
    当苏淼淼裹着湿透的衣裳独自行进如意楼时,心中还在愤愤难平,一时气怒箫予衡道貌岸然,阴险叵测,一时心疼自己看错了人,白白抛费了五年光阴,一时闪过姐姐有眼无珠,不识好人——
    满腔不服气转到最后,越发激起了她的脾气,思量着一会儿就要去母亲说清原委,母亲一定会信她,她还可以去宫里求皇后娘娘,对了还有陈昂,那个落水要他去救的老头说不得也是箫予衡的手笔,就是为了坏他与姐姐的姻缘!
    三个臭皮匠还能谋事呢,她们一双长公主里的姑娘,配着国公府里袭爵的孙子,总不能叫箫予衡就这么白白欺辱哄骗了去!
    但等着她沐浴、更衣,被吉祥姐姐催着灌了半碗姜茶,再赶去西暖阁里,晒着暖烘烘的日头将一头湿发都一并晒干,便觉满身的精气都随着身上的水汽一并蒸了出去。
    想到箫予衡时,也不再义愤填膺,反而又如三日前那般难过丧气起来,甚至隐隐又有些不舍。
    她怕不是也着了风寒?这么点凉水,不应当啊?
    苏淼淼疑惑的摸摸额头,没觉着热,便只当没事的闭口不提,免得吉祥姐姐知道了,只怕剩下的那半碗姜汤也要捏着鼻子灌给她。
    人总是不经念叨,苏淼淼才想起吉祥,吉祥利落的声音便在帘子响了起来:“外头书房里的小子来问,昨日送的话本子姑娘看得如何?可要他们再找?”
    苏淼淼回神,有些没意思的摇头:“罢了,不要了。”
    这事儿是她三日前提的,因为耳边那奇怪的声音说了什么故事主角,偏偏具体情形却又说得模糊不清,她冷静之后,想着万变不离其宗,便吩咐吉祥多给她寻些时兴的话本子来,借着缕缕头绪。
    这要求也不算麻烦。
    长公主养女儿十分开明,苏淼淼打小就能在母亲存书的箱笼里翻画看,吉祥闻讯之后派小丫鬟走了一趟,便干脆将长公主装本子的木箱都搬了过来。
    但市井中的话本小说多如烟海,也不乏污秽腌臜,男男女女龙阳磨镜的“奇书”,总不好叫她一个小姑娘家知道,长公主挑过一遭,最后给她送来的就多是些神仙志怪、西厢牡丹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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