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萧逐一怔,修长手指微微蜷缩。姜善宁也是一愣,她扶着姜夫人的胳膊,搀她起身:“阿娘。”
    姜夫人却是未动。
    身旁的小姑娘骤然离开,萧逐心里沉到底,他隔空虚扶了姜夫人一下,语气沉静:“夫人请起,不必多礼。”
    这时姜从大步走过来,朝萧逐行了个礼。四目相对间,姜从眼底深邃平静,眉头微拧。
    众宾客见镇北侯夫妇如此,也纷纷站起身朝萧逐问候。
    萧逐眉心动了动,他在宫里从未受过的敬重,如今在鄞城,这个偏僻苦寒的边关城池中,他得到了应有的敬重。
    他明白镇北侯夫妇的意思,他们在众人面前向他行礼,让大家看到侯府对七皇子的敬重,以后在鄞城,有了侯府护着他,谁也不会再随意欺辱萧逐。
    萧逐眼眸凝了一瞬,缓缓望向他今日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小姑娘。
    她此刻挽着姜夫人的臂弯撒娇,萧逐神色松泛了些许,心底不适感褪去。
    不过他的目光一直未从姜善宁身上离开。
    不多时,廊庑下传来姜云铮咋咋呼呼的声音:“大伙都在此做什么呢,好生热闹。”
    话音刚落,随之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宁宁,你回来了。”
    第20章 留下
    “宁宁,你回来了。”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一个身穿武袍的男子从姜云铮身侧走进厅堂,看着弱冠的年纪,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一棵苍劲的松木。
    姜善宁看见他,恍惚有些失神,她喃喃道:“高大哥。”
    来人正是姜从军中的参军,她在鄞城一同长大的玩伴,高淮。
    前世被囚在东宫后,她曾听闻驻守边关的高将军集结军队起兵,那时她孤立无援,日夜期盼着他可以快马来到京城,将萧云旸那小人斩于刀下。
    不过高淮尚未到永京,萧云旸已经被萧逐杀了,皇位自然也落到了萧逐的手里。
    虽然前世他没能赶到京城,但就冲高淮这份心,姜善宁都觉得无比感激。
    “高大哥,你什么时候来侯府的?怎么没遣人告诉我一声。”姜善宁上前一步,眼眶不由一热。
    高淮虽是武将,面貌却全然没有武将的粗犷,他眉眼温和,倒是一派清朗之姿。
    他笑道:“我是今晨刚到侯府,特意来看望云铮,这还没来得及找你。”
    昨日除夕,姜从急忙背着姜云铮回府,军中事务都交给了高淮,他处理好了今日来了侯府。
    “原来如此,高大哥,大过年的辛苦你了。”姜善宁由衷感谢。
    姜云铮扶着腰走进来,不满道:“高兄一来你就看不到自个亲兄长了?没瞧见你大哥我受了伤吗?”
    姜善宁扫了他一眼,好整以暇说:“大哥你这不是恢复得好好的,昨日还血流不止,今日就能下地了。”
    站在三人身旁的萧逐一语未发,漆黑的眼瞳锁着姜善宁纤细灵动的身姿,心里涌起一种怪异之感。
    他渐渐将目光落在高淮身上,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像是十分熟稔。也对,若非相熟,他怎会唤她宁宁。
    萧逐想起来他至今还叫姜善宁二姑娘,眼底落了些不清不明的情绪。
    高淮注意到萧逐,拱了拱手道:“想必您就是七殿下了,末将拜见殿下。”
    萧逐颔首,平声道:“不必多礼。”旋即转头不再看着高淮。
    “好了,都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快进来坐。”姜夫人这时走过来,搀上姜云铮的一条胳膊,“云铮你也真是,伤都没有好利索就下床了,伤口崩裂了怎么办,又要遭罪。”
    姜云铮听不得阿娘唠叨,一把搂住高淮的肩膀,倚着他的身子,“阿娘您放心,小伤而已,再说有高兄扶着我,您还不放心?”
    他在厅堂中环视一圈,指着一处:“走,高兄我们坐到那里去。”
    姜善宁望着他们的背影,回过神来,这辈子她尚且没有被赐婚给萧云旸,又早早笼络了萧逐,抱上他的大腿,定不会落得跟前世一个下场的。
    她心中欣慰,想起来身边的人还未用膳,好不容易带他来侯府,自然得招待好他。
    她连忙问萧逐:“殿下,我们先去吃早膳吧,来了这么久还未用膳,真是饿着了。”
    萧逐朝她看去,轻笑:“好,我们走吧。”
    几人散去,众宾客见此,纷纷转头重新和身旁的人闲话起来,厅堂里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高淮搀着姜云铮坐到一处角落,他回头看向厅堂门口,只看到姜善宁和萧逐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廊檐下。
    “高兄,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姜云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高淮侧身挡了挡他的视线,随之坐在他旁边。
    姜云铮闲不下来,哪怕背上挂着一道刀口,一听说会客厅人满为患,撺掇着高淮就要来此。高淮劝说了他几句,转念一想姜善宁或许会在,索性便来了。
    姜云铮只坐了一半的椅子,还得挺着背,一不留神后背磕到椅背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不过能够听到各地形形色色的商人交谈,听听其他十四城中的乐子,倒是不枉他带着伤来。
    高淮看了他好几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云铮,宁宁和七皇子关系看起来很亲近?”
    他是个孤儿,幼时被镇北侯捡到,自此养在军营里。因为和姜云铮兄妹两年纪相仿,休沐时常常被姜从带回侯府,三人称得上是从小玩到大的。
    “他两的关系啊……”姜云铮摸了摸下颌,想起先前姜善宁三番五次劝说他向萧逐道歉,最终得出结论:“好像真的是挺亲近的。”
    说完姜云铮拿起案桌上的果脯塞进嘴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淮愣了愣,眼底浮现一抹错愕。
    “怎么了?看见他两关系好吃味了?”姜云铮饶有兴趣的反问。
    高淮心中一紧,下意识反驳:“怎么会。”
    姜云铮耸了耸肩,撇嘴道:“吃味也是正常,这丫头自小跟咱们哥俩一同长大,这眼瞅着将要及笄,反倒跟外人亲近起来了。”
    高淮松了一口气,他反倒劝说:“宁宁长大了,做事自有她的考量,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了。”
    姜云铮颇为怪异的瞅了他一眼,叹道:“我家小妹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她做什么事我阿爹阿娘还不是全力支持,哪轮得到我去干涉。”
    两人无声笑笑,默契的转开了话茬。
    “对了云铮,七殿下此人如何?”高淮问道。
    姜云铮没怎么思考:“七殿下为人仗义豪爽,上一回我的钱袋还是他给我追回来的。”
    “高兄,你今日没跟殿下说上话,等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保准你们一见如故。”
    高淮不置可否,他挑了挑眉,又和姜云铮说起旁的话题。只不过谈话间,高淮时不时朝门口望一眼。
    鄞城位于整个大晋的西北,这里并不富庶,相反处在边关,经常受到北狄蛮夷的侵袭,但是自从镇北侯驻守在这里,几十年来相对安宁。
    边关百姓都倚靠镇北侯,来往的富商在镇北侯的庇佑下方能平安无事,且镇北侯从不收取他们的一分一毫。
    每年过节,受过镇北侯恩惠的富商百姓都会来侯府拜见问候,会客厅里的大多都是这些人。
    *
    姜善宁带着萧逐来到膳厅,吩咐下人把剩下的早饭端上来。
    每年过年侯府都是人来人往,厨房则是整个侯府里最忙碌的一处,准备了许多膳食。
    膳厅里没有什么人,她拉着萧逐坐下来,等候饭菜上来的空隙里,姜善宁晃荡着双腿,跟萧逐商量:“殿下,今夜你就留在侯府吧,侯府客房多,也省的一来一回路上冷。”
    萧逐愣了愣,“这样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了,这里是鄞城,跟永京十万八千里,殿下你就放心吧。”姜善宁哪里不知道萧逐在担心什么,他一个被流放的皇子,住在镇北侯府。若是叫陛下知道,以为七皇子和他们侯府勾结,他们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朔州十五城是我阿爹管着的,没人会乱嚼舌根。鄞城又是最靠边关的一座城池,陛下是不会知道的。”
    萧逐垂首,似在考量。
    姜善宁的话侧面让他知道镇北侯在朔州的势力,朔州十五城,只知镇北侯,不知朔州州牧。
    看来,若是想要与京中的人抗衡,必须得到镇北侯的拥护。
    “高大哥也会在侯府住下,殿下,你就留下来吧,长街北口那里只你一人,多冷清的。”姜善宁转着桌上的茶盏,温婉道。
    “他一直住在侯府吗?”萧逐眼眸微深。
    姜善宁说:“是啊,高大哥无父无母,平日除了在军营就是在侯府,算是我阿爹的半个儿子了。”
    “好,我今夜留下。”萧逐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听到他沉声道:“叨扰你们了。”
    下人们挨个端着膳食上来,姜善宁正欲抬手去捻一块酥饼,余光瞥见萧逐似乎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停顿了下,转而捻了块饼递给萧逐,又舀了一碗栗子粥放到他手边。
    若是她没有看错,今日萧逐自从来了侯府,一直跟在她身旁,好似是不习惯。
    姜善宁没多想,只当萧逐是不习惯人多,不过既然人是她带来侯府的,她还是得好好招待。
    姜善宁转而感慨:“这几日雪又大了,我们晚上吃完饭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好不快活。”
    到底还是小姑娘,姜善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回想以前和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耳边的声音清脆如铃,萧逐抬起眼,朝外面看去,簌簌的雪不断落下,轻飘飘的积在庭院中。
    廊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四处摇摆,在一片雪色间格外艳丽。
    侯府的下人过一阵便将路上的积雪清扫一番,留下一条小路供人行走。
    院中白茫茫一片,这场景他在冷宫中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眼下场景转换,身边多了姜善宁,哪怕北地朔风凌厉,萧逐也觉得在这里好过永京。
    萧逐冷然的神色渐渐消融,他弯了弯眼角,朗声答应:“好。”
    第21章 挑明
    傍晚的时候大伙一起在侯府吃了顿饭,天色已晚,众人纷纷向镇北侯夫妇告别,打道回府了。
    顾灵萱扯着姜善宁的袖子,凑近她耳边,雀跃着朝萧逐看去:“诶,宁宁,七殿下原来长这副样子,相貌看起来真是俊朗非凡,怪不得你一连几日都借着我的由头去找七殿下。”
    姜善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逐立在梁柱旁,厅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晃,在他身上投下来一片一片摇曳的阴影,少年身形修长,眉眼沉静。
    她胳膊肘轻捅顾灵萱的腰窝,“哪有,萱萱你不要乱说。”
    顾灵萱再抬眼看时,萧逐忽然朝她望来,狭长的双眸微撩,黑沉沉一片冰寒,晃动的烛火照得他眼底晦暗。
    她忽然没有来的心底一颤,匆忙移开了目光,挽紧姜善宁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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