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家最擅征战者不是桓温,而是桓冲、桓豁,历任鹰扬将军、镇蛮护军、西阳太守。
与辽东慕容家、枋头苻家一样,桓家亦人才济济,桓温几个弟弟在江南也算是一时之选,桓温历次大战,都是他们鞍前马后。
坐北朝南的桓温笑而不语的望着两人。
常炜拱手而起,仪态从容,丝毫不惧桓冲若有若无的压力,“诸位皆乃衣冠名门,享华夏膏腴血食,今北国沉沦,百姓与胡人刀下水深火热,翘首而望江东,怎奈江东竟无一人是英雄,皆是鹰顾狼视之辈,只为一己之私争权夺利,无人念及江山社稷百姓,炜今日斗胆一问,桓公北伐,所为者何?”
此言堪称字字诛心。
桓温何许人?早年混迹于建康名士之中,与殷浩、谢尚等齐名,最在乎的便是颜面。
常炜等于当着江东名士们的面打桓温的脸。
不过桓温依旧笑而不语。
他从容淡定,桓冲、桓豁却勃然大怒,“大胆,来人!”
花锦步障后面立即走出十余带刀甲士,“将此人……”桓冲斜了一眼桓温,后者眼神动了动,“下沸锅烹杀之!”
“咦——”
在场的名士们色变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欣赏者亦有之。
所谓名士,最喜风骨,越是出其不意,越是中他们的意。
但常炜却面色不变,大笑三声,从流水中取过一樽酒,一饮而尽,“好酒!”
说完扔下酒樽,大步走向甲士。
“且慢。”袁宏出手制止,“此人不远万里而来,为民请命,倒有几分胆色豪气,今若烹杀之,北人必笑我荆襄无容人之量也。”
为民请命四个字正搔到了桓温的痒处。
常炜为北国百姓向桓温请命,背后的含义便是桓温天命所归。
袁宏追随桓温多年,自然摸清了他的脾性。
“哈哈,众人勿惊,方才戏言也,常先生风骨劲正,胆色过人,乃北国名士也!”桓温抚须而笑。
一把黑亮的胡须保养极好,衬托出他的姿貌伟岸。
而桓温之句,加上今日之事,也必将在江南传为美谈。
所谓名士,首先就是一个“名”字,常炜犯颜直谏,桓温豪爽大度,两人各取其“名”,恰到好处。
从魏晋时,名士们便互相题表,互相吹嘘,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如王戎吹嘘王衍: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王戎又被裴楷吹嘘为: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真到了社稷危亡时,神姿高彻、戎眼烂烂都没挡住胡人的乱刀……
甲士退去,现场的气氛又融洽起来。
常炜拱手道:“在下方才一时情急,多有不敬,桓公恕罪,如今羯赵大乱,胡人自相攻伐,荆襄一军而出,可制北国司命,收复故都,常言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桓公当起兵也!”
第二百二十五章 北伐
“桓公若是北伐,我黑云山鼎力相助!”常炜拱手道。
之前的种种言行,都是在为这句话做铺垫。
黑云山屹立于洛川之侧,桓温若是出兵,东南两面夹击,旦夕可下。
而收复洛阳对桓温意义非凡。
在座的名士、官吏们纷纷昂起头,就连桓冲都满眼热切。
有了这层功劳,桓家在江东便可立于诸世家门阀之上!
不过摆在眼前的功劳,桓温却并不如其他人那般热切,“足下之言是也,某再上书一封,直陈阁下之言!”
常炜此来代表黑云山,其真实意图,桓温心照不宣。
于他而言,北方形势依旧不明朗。
连富饶的蜀中都不用心经营,更别提北方,北伐之后,洛阳便是烫手的山芋。
“桓公英明!”常炜持礼甚恭,目的基本达到。
在江南士人眼中,北国遍地胡尘,收复之后,同样要面临当年西晋的难题,如何处理数量庞大的胡人……
而治理需要精力、成本,以及智慧。
他们没那个魄力和心思去涤扫胡尘,而这些年他们在江南过得也不错,吴侬软语,锦绣山河,早已令他们忘记了家仇国恨,忘记了故土。
所有人都在借北伐各取所需……
常炜又在江陵待了数日。
正如他所料,此事之后,声名鹊起,荆襄士人争相拜访。
而桓温将要北伐消息震动四方。
不过桓温还没出兵,江东殷浩却先行一步。
庐江太守袁真轻易攻陷了淮南重镇合肥,让殷浩看到了“人心所向”。
而桓温的每一次上表,都让建康君臣们为难。
三十余岁的郡公,东晋的半壁江山捏在他手中,又占据长江上游,建康君臣想不忌惮桓温都不行。
这种忌惮超过了北方的胡人。
司马家怎么取的江山,天下谁人不知?
桓温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江东君臣的心,包括此次“曲水流觞”。
荆襄若与黑云山联合,取洛阳易如反掌。
所以殷浩不得不先动手,以谢尚、荀羡为都统,进驻寿春……
陈留,汴水屯田。
李跃正在与周牵查看春耕。
两岸的田地一眼望不到尽头,青壮忙碌期间,不时传来几声鞭响,以及老牛的哞哞声。
偶尔还有几声子规啼鸣之声,让田野里生机盎然。
而田野里的生机便是兖州的生机、中原的生机。
中原最大的优势便是人口承载力高,在古代一直都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殷浩屯兵寿春?”李跃拍了拍手掌间的泥土,“如此说来,常先生成功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眼前最重要之事,李跃自然要以身作则,在田间挥上两锄头,以激励其他人。
张生野道:“正是,谢尚、荀羡三万大军为先锋,殷浩领五万大军在后,号称二十万大军。”
八万人就敢号称二十万大军……
“许昌张遇有何动静?”
“仍按兵不动。”
“盯紧南面动静。”李跃思索了一阵,殷浩屯兵寿春,目前而言动向还不明朗,不排除他攻打兖州的可能。
寿春左抵青徐,右揽兖豫。
溯颍水而上,可直取许昌,但若是溯泗水而上,则如褚裒一样,冲兖州而来了。
兵者,诡道也。
虽然殷浩口口声声收复许、洛,但该防还是要防。
“令梁啸加强南面防线,不可懈怠。”
“唯!”张生野策马而去。
周牵看着他的背影道:“江东向来迟缓,此次屯兵寿春,不知何日才会北上。”
李跃笑道:“有一点可以确定,殷浩来了,桓温就不会来。”
“江东此次出兵略有些仓促,距离褚裒兵败,不过半年,士气人心未复,殷浩名动江南,然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殷浩从未领兵出战,江东朝廷却以他为帅,所托非人……”周牵忽然来了兴致,多说了几句。
而以往,他对军事兴趣不大。
毕竟是晋朝的县吏,对故国总有几分感情在。
李跃道:“你且看江东将吏,有几人不是士族门阀出身?”
殷浩也是出身名门,至于褚裒、谢尚、陈逵、荀羡等人,一看姓氏,就知道他们的出身。
“都督所言是也,若属下在旧国,只怕现在还是一县吏尔。”周牵唏嘘道。
“某若在江东,不过一田奴。”李跃走上田垄,褐色的田野与青天相接,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间,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时代扑面而来,无数英雄豪杰纷纷走到时代的浪潮前。
兖州夹在中间,正是风云汇聚之地。
等了两日,枋头消息没来,许昌却派人来了。
殷浩屯兵寿春,最紧张的人当然是张遇。
而刘国率军北上,让张遇更加势单力薄,放眼周边,能联合的只有黑云山。
“我主愿割谯沛之地予都督,两家摒弃前嫌,共保州郡。”许昌使者年纪颇大,说话比较沉稳。
谯沛二地在许昌之东,悬在淮北,直面寿春。
张遇把这块地划给自己,没安什么好心,让黑云军给他卖命。
李跃笑了两声,“某之前已经说过了,张刺史若是抵挡不住,可退到兖州,跃必以上宾待之。”
当年两次攻打黑云山之仇,李跃一直没忘记。
都这时候了,张遇还在耍小聪明。
“江东若是攻下许、洛,下一步必然挥兵兖州,都督难道不知唇亡齿寒之理?”使者声调高亢起来,“我主若是走投无路,投奔江东,数十万大军攻打兖州,兖州能抵挡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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