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风越来越冷,从头顶的鸱吻上呼啸而过,飘落几片雪花。
雪不大,未能染白这个昏暗的世界。
向北面眺望,黄河正滔滔不绝的向东奔涌而去。
呼延黑、杨略探头探脑的望过来,见李跃没事,也就继续在城墙上等着。
其实越这么弄,李跃越是确定没有危险。
不过是上司打压桀骜不驯下司常用手段而已。
夜色渐渐深沉,周围的甲士们早已换了三茬。
门终于开了,常炜出来道:“李头领,司空有请。”
李跃跟在后面入内。
堂中没有多余的器物,一方火盆,盆中炭火呈暗红色,无烟,却甚是温暖,火盆之后,一人正伏案写着什么,摇曳的灯火下,眉头紧锁,将额头挤成一个川子,几番提笔,又几番落下。
常炜恭敬站在一旁。
不用多想,此人便是羯赵司空、乞活军首领李农。
他不出声,李跃也不便打扰。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农终于忙完,扫了李跃一眼,忽然道:“为何与荆襄来往如此频密?”
李跃一愣,看来李农对黑云山也下过一番功夫。
黑云山有不少乞活军,埋伏一两个细作再寻常不过了,以李农在羯赵的权势,想打听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跃半真半假道:“属下为张遇所攻,刘国所迫,情非得已……”
一阵寒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灯火隔着摇晃,李农的眼神也在阴影里闪闪烁烁。
人在高位上坐久了,自然会养出一股气势。
这个时候,无论从李农嘴里说出什么,李跃都有把握见招拆招,在门外站着的两个多时辰,早在心中想过几十遍应对之法。
但他偏偏一个字都不说。
堂中沉默而沉闷。
能不能靠上乞活军这棵大树就看今夜。
桓温那边不用想,桓家人才济济,看不上自己这个北国流民,连作盟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国破之后,必有盛宴。
羯赵衰亡在即,想吞一口肥肉,壮大起来,只能借乞活军的名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农重新拿起案几上一卷文书看了起来,很快又陷入忙碌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行谨
这一忙就是一夜。
常炜还能从旁协助,提些意见,“张贺度近日异动连连,恐有他图。”
李跃就只能这么站着,侧耳恭听。
李农也不避讳,“张贺度欲弃成皋,归附燕王,此事非同小可。”
常炜道:“今燕王深得陛下宠信,卫将军投之,乃提前攀附,新安、洛阳两战,卫将军逡巡不前,乃有意保存实力之举,司空当时若能以军法处之,或能提振军心。”
“当时投鼠忌器尔,张贺度麾下皆是国人,我若惩之,只怕平定此乱,陛下亦会疑某!”
“陛下身体不佳,太子年幼,国中必乱,张贺度、麻秋、王朗或依燕王,或投乐平王,司空当早作准备。”
新安、洛阳两败,李农人望急转而下,回到邺城,还不知石虎如何处置,权势也大不如前,所以投奔新主是最佳抉择。
李农犹豫了片刻,摇头道:“陛下诸子,皆非匡扶社稷之人,外有燕贼,内有羌、氐、鲜卑、匈奴,一旦陛下不测,国中立乱,如今我军已然守住成皋,不出半年,贼军必然败亡,何必姚弋仲、蒲洪二人出兵?”
常炜道:“司空能等,陛下未必能等。”
李跃仔细听着二人的谈话。
摸清羯赵内部形势,也方便自己浑水摸鱼。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南北分野,北国即将大乱,政治的优先级在战争之上。
历史上太多能打的人,战场上没输,却输在政治上。
“还有一人,司空不妨考虑联合。”常炜目中倒映着灯火,一闪一闪的。
“何人?”李农一脸疑惑。
李跃斜眼望过去,恰好撞上常炜的目光,心中忽然有种感觉,常炜故意引导了此次谈话,有意无意的说给自己听。
“修成侯、石闵!”常炜一字一顿道。
石闵不就是冉闵吗?
李跃心中一震,历史的轨迹也正是如此,最终吃掉羯赵的是冉闵……
石闵有乞活军背景,又是石虎的养孙,天然具有很多优势。
石虎虽然是石勒的堂侄,但最早却是被石勒之父视为亲子抚养,羯赵不似汉魏,不遵从嫡长子继承制,立国以来,石虎篡位起家,残杀叔父一家,又主动胡化,储君问题就成了羯赵的癌症,三任太子石弘、石邃、石宣都死于非命。
所以羯赵内部,谁的力量大,谁就能上去。
李跃对常炜刮目相看,此人智谋、眼光皆非常人可比。
时代的滚滚浪潮之下,不知淹没了多少人物。
“修成侯不过一养孙,虽然勇猛善战,然终究是一养孙,又无兵权在手,安能助我?”李农摇摇头。
李跃在一旁听的都郁闷了。
李农虽然能看出问题,却总是犹犹豫豫的。
异地而处,若自己是羯赵司空、乞活军首领,还用得着投靠他人?
凭借乞活军以及大河两岸的晋人,自己就是最粗的那条大腿!
人的性格决定命运。
如果李农是这种野心勃勃之人,只怕也不会得到石虎的重用,走到今日。
历史汹涌的大潮将李农推到风口浪尖,但他并没有驾驭风浪的雄心壮志。
李跃几次想要开口,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言多必失,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装孙子。
这等机密的谈话让自己旁听,其实已经是李农在接纳自己,这个时候,自己不知死活的去出谋划策,只会招致他的反感。
两人边商谈,边批阅各种公文,忙到天亮。
李跃一声不吭。
直到天亮,李农才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汝可有表字?”
李跃愣了四五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回禀司空,未曾。”
这年头的人能有个名字都不错了,更不用说字。
到处都是张大眼、李黑臀、刘大耳之类的名字。
李农沉吟了片刻,摊开一张左伯纸上,提笔写下两字,“不妨叫行谨如何?”
李跃,鲤跃!鲤跃龙门,自己这边还没开始跃,他就一巴掌将“行谨”二字按在脑门上,不让自己蹦起来,要谨言慎行……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表字取的颇合时宜。
自己一路行来,如履薄冰,自然要谨言慎行。
黑云山虽然成了势,但这点人马、这点实力,根本入不了大佬们的眼……
“多谢李公!”李跃知道自己的第一次考验通过了。
出门之后,黑云诸将围拢过来,一脸的欣喜,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是一夜未眠。
“还以为将军出不来了!”呼延黑嘟囔着。
杨略、张猪儿沉默寡言,跟在后面。
梁啸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徐成沉声道:“将军若是……不测,我等定玉石俱焚!”
魏山略有些沉默,但也是点了点头。
他出身乞活将,但这一刻,已经转化为“黑云将”了。
李跃顿时感觉自己这一年多来没有白费,至少有自己的核心部众了,“休要胡言乱语,早些歇息,一场大战还在等着咱们!”
石勒在位时,但凡听到有人说“胡”字,一律斩杀。
但石虎主动胡化,以胡为荣,也就无所谓了,邺城之中还有“胡天”的衙署,专司诸胡事宜。
一说有大战等着,众人眼神皆是一亮。
魏山咬牙道:“当日高力禁卫攻我黑云山,杀我父老,今时大仇可以报之!”
李跃没有忘记高力禁卫攻山时的惨烈一战,男女老少被他们捉到,全都凄惨的死去……
仇恨早已种下。
这是几个穿着皂衣的掾吏前来,“诸位头领,司空已安排居室,请随在下前去。”
“多谢司空。”李跃带头行礼。
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成皋也叫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居室在山下小城中,其他人住在一起,李跃单独一小院,还有两名俊俏的侍女。
看其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是出自大户人家。
乱世之中,最凄惨的便是女人,很多时候,她们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尤其是姿色不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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