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和女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米哈伊尔觉得有些头疼,这个看起来素雅小巧的女人是这样的真假难辨,隐藏着危险,仿佛丝绸下藏着的一根针。柳斯卡娅同样觉得这个年轻奴隶是一个极其难搞的家伙,她开始觉得自己孤身赴会的举动有点轻率了。
米哈伊尔不想搞得太冷硬,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女人此前就有机会要他的命,却没有做什么威胁他的事。因此他没必要显出过激的怀疑。而且他知道自己仍然是一个重伤号,如果搞出什么乱子来,很难占得到上风。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太年轻,还没有意识到好看的女人潜藏的危险,比五米高的巨熊还要多一些。他的这种软化立刻反应在眼神和姿势上,让柳斯卡娅抓了个正着。
这位熟练的女仕官看到这些后拢了拢心神,拿出她所擅长的、对男人来说恰到好处的温和、带一点颤抖的声线,选择了一些米哈伊尔想要听到的话说出了口。
“我该怎么讲起呢,您把我编织出来的东西说成是借口,这可太冒犯我了。不错,我来的目的本就是冲着您,可是阿列克谢的事情不是借口。您或许知道他和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吧。”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理解这个。”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哎呀,您怎么把人想成那个样子。”
“人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再说,这重要吗?”
“不重要,但也很重要,对于殿下这种人来说名誉太重要了,在这种事情上的名誉则格外重要,所以这样的话请您不要再说了。总之,阿列克谢先生有着超过他的小小职位的名声,大公希望他能把她地面上所有的修道院都管起来。咱们罗克赛兰人是不会有一个对大公们都能指手画脚的主教这种官职的,但是殿下的确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为她把她所踏足之地的所有这些供神居住的地方加以统辖。”
米哈伊尔想了一下才继续和她的对话。
“我的确听说过,他整个教育都是在修道院完成的。那么为什么最后没能成呢,我是说,这听起来可比当个镇上管事的要高得多了。”
“因为阿列克谢从来都很排斥真实存在的奇迹,这在别的地方没什么,但是对于身负奇迹显现的殿下来说,就是不可接受的——这是在否定她的灵魂中分量极重的一部分,我想您也不希望别人把您评价为胆小甚至优柔寡断吧。”
米哈伊尔点了点头。
“但是您的直觉很准确。即使在这样的不信任中,殿下也没有向外人展现出她特殊的一面。或许您知道,奇迹在很多地方、很多时候会被解读为巫术。对于殿下来说,她不可能被处以刑罚,但是总会影响到那些虔诚而古板的家伙对她的想法。她很在意这些,所以你看到的那张载着奇迹的纸卷,阿列克谢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
“但是你给我看的时候,并没有避讳。”
“这就是问题所在,先生。你不固执…”
“等一下,我其实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
“这不重要了。总之殿下是派我来寻您的队伍…或者说就是寻您。”
米哈伊尔决定打断她这些来来回回却没什么内容的话。
“如果您说的这些奇迹啊、巫术啊真的存在,它应该是被很好保守着的秘密。如你所言,大公甚至没有向阿列克谢泄露分毫。为什么你要对我讲这么多,甚至拿出了那个来给我看?”
“因为肩负奇迹的人之间不互相隐瞒。我无法理解这个,但殿下是笃信的。因此,当我告诉她时…”
“你是怎么告诉她的?”米哈伊尔露出了一个笑容。女大公的城距离这个凡都辖下的村庄有几百公里,即使再快的马匹也不可能在他进入其他人的视野之后的短暂时间内往返报信。
“哎呀,您不要打断我说话…”柳斯卡娅的脸居然有点热,她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被拆穿的谎言而害羞的人。
“但这对我很重要。如果您早早地就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出现,一直要搞到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才…”
“总之您一定要知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您的。”
“对。我要知道自己哪里特殊。”
“我无法告诉你。”柳斯卡娅的脸被她自己说出来的奇怪话语搞得更热,已经到了眼睛扫过去就能看出来的程度。
“你想告诉我你也不知道?女士,您不是仆人,不是仕官,不是侍从。以我看来,您是那位女大人贴身的人。这么个世界上一个女人独自走在路上可不是件常见的事。您要么背靠着一座山,要么自己手上有一条河流。或者两者皆然。”
米哈伊尔嘴上不饶过这位女士,但他的身子却在不停地往后靠。他其实有点惧怕和神秘学沾边的东西,不同于面对熊时产生的谨慎,这种惧怕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惧怕——一张会自己显出字来的纸,一个会半夜发出响动的木雕,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呢?但它就是能切实地吓到一个看起来本是无所畏惧的人。
“好了女士,我已经知道您是专程来和我见一面的。让我换个说法,对我来说您也是一位大人,一位大人为什么要自己走这么远的路,只为了见我这个苦命的劳役一面呢?就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是说,这片大地上有这么多我的同族人,而我并不会发光或是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您或者您的大人,为什么会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来呢?”
“请容许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柳斯卡娅用坚定的眼神配合着她的话语。“我也许不能向您全部说明,但我所说出来的话语都是真的。我自索万来此寻殿下的旧友、索万镇务阿列克谢,随之就被这村子里的风云卷动留下了。”
“您待在这村子有一段时间了?那您栖身在哪?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尊贵的女士,应该总是在铺着天鹅绒和狐皮的铺子上休息的。”
“您对我有误解了,先生。我虽然接近尊贵的人,但却没有尊贵的身份,也就是说,当我独处时,我是不需要排场的——我和每一个您看到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安顿自己。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不像您,我一向不被人注意。”
米哈伊尔快乐的表情蔓延上了面庞,他很喜欢被视作漩涡中心的感觉。
“您到现在都没跟我说一句有用的话,我是说,您是如此的不真诚。恕我直言,您和您孩子的父亲也这样说话吗?”
“我没有结婚,先生。我是殿下的仕官,不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