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前行,瓦儿靠着塌,轻轻闭上眼,片刻之后再看向冀哥哥如玉般英挺的容颜,现视线又恢复了正常。
突然,一声清晰的猫叫从马车旁传过,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窜过草丛,窜向旁边的林子里。吧吧慌忙掀开帘子,朝外面急喊:“停车,停车。雪猫跑下去了。”
马车吱嘎一声停下,瓦儿眩晕着双眸掀起帘子,急道:“雪猫快去找雪猫。冀哥哥,雪猫跑了。”
银冀见她一脸焦切,双目一睁,谨慎地朝外面看去。他们已行到林间,空气中有新生树木的气息,草地上的露珠闪着点点白光,除了他们一行人,四周格外静谧。他沉声对达贺交代:“你在这呆着,我去看看。”瓦儿伸出手指想说点什么,他修长的身影已跳下马车,又听他交代了一句:“你们几个也守着,保护好郡主!”
林间,小鸟惊起,扑翅腾飞。
一阵风声掀过,草木疾摇,诡异的淡香弥散在花草之间。天空阳光温暖,透过绿树的枝叶洒下金光,落在白衣玉立的翟身上。此时的翟眉宇冷骇,英俊面容被半张银色面具遮掩,挺直的鼻梁,深邃冷冽的眼神,薄唇紧抿看不出什么表情,那阳光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光晕,却在刹那间被冻结。
杀气,杀气扩散。
风里扩散的淡香中多了股血腥的味道,银色面具反着幽幽寒光,一汩鲜红的液体自他的胸口淌出。白色雪猫不安地“喵呜”了几声,舞动着利瓜想靠进去又有点惧怕,圆溜溜的瞳孔在日光下眯成了一条线。
该死!这只可恶的野猫!他眼神极度凌厉,一手捂着肩头,一手拔下一片树叶,眼睛死盯着那只慢慢靠近的猫,缓缓扬起手指。雪猫似乎惊觉到什么,张开小嘴“喵”了一声,飞一般地闪进丛林中。
“雪猫?雪猫”吧吧的声音隔着一片丛林传来,然后听到几个轻巧的脚步声。
翟丢下树叶,迅闪身,隐入草丛中。
林中突然响起几声怪异的鸟鸣,银冀望望天空,给几名随身侍卫各指了一个方向,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吧吧,道:“你去这边,我到那边去找。别耽误时间。”说完,几个大步闪身不见。
“是,大王。”吧吧朝对他相反的方向走开。
风声啸啸而过,隐隐夹杂着轻微的步履声。翟屏住呼吸,锐利的双眸眯了起来,捂着胸口的手指沾上了血丝,另一手缓缓摸向腰间的软剑。吧吧纤长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草丛对面“雪猫雪猫?”她的声音清晰可闻,雪猫躲在草丛中低声“喵”了一下,算是回应。
“啊,雪猫,你在这”吧吧弯下身子,刹时秀眉一皱,眼中显露寒光。
血,草丛的叶子上有血。血是鲜红的,伸指摸上一滴,放在鼻端闻了闻,手指立刻戒备地紧握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草地四周,这里草地平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而这鲜血却还是温热的,也就是说有受伤的人或动物不久前路过此处,又或者
翟咬咬牙根,透过草丛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底。吧吧循着血迹一步一步向前,每多走一步眉头便紧了一分,猛然间,一个熟悉的白影出现在面前,她紧张地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住了口。翟的胸前濡湿了一大片,满是刺眼的鲜红,他的面色有点苍白,银色面具依然寒光闪闪。
“翟,怎么回事?”吧吧压低声音,疾冲过去。
翟连忙后退两步,勾起轻笑:“我没事。”他拉着她一同蹲下,长话短说“明石散下了?”
吧吧点头:“恩。你怎么回事?”以翟的武功修为,天底下没几个能打过他,怎会受伤?
翟漆黑的眸子立刻闪了一下:“碰到了冷君的隐身护卫。”他伸手指了指林子那边的方向,然后迅凑近吧吧耳边交代了几句。吧吧连连点头,抱着雪猫重新钻出草丛。
*
林子的另一处,银冀面色严峻没有一丝笑容,粗壮的大树前毕恭毕敬地立着两个黑色身影,正是青龙、白虎。他们刚经过一场打斗,黑色锦衣裂了好几处口子,粘稠的血液染湿了衣襟。不过,他们皱眉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现了对大王不利的人,联手之下竟然还让那人逃脱。
“对方是什么人?”银冀修眉拧在一起,最近他常恐危机潜伏,如今真的生了,那些躲藏在黑暗中布施阴谋的人终于出手了!
青龙眼神幽暗,答道:“白衣人,戴银色面具,年纪很轻,跟大王差不多的样子。”
白虎道:“那人跟大王身形极像,刚现他的背影时,属下还以为是大王。如果属下猜测没错,他应该就是青城县那夜出现在行宫后院之人。”
银冀心口霍然跳动,血管里隐隐流淌着莫名的激动。跟自己长得极像的男人瓦儿也曾经说有人跟自己长得极为相似会是他么?会是太妃奶奶让自己寻的弟弟么?可是,他为何出现在青城县,又一同出现在北诏?莫非他一直跟踪他们?
“大王,此人剑法精湛,身手敏锐,武功不在我等之下。”
“是,不过他终究打不过我们联手出击,所以在空气中撒下迷香,借以脱身。”
银冀沉吟,疑惑中隐含前所未有的希冀:“迷香?什么迷香?”
青龙道:“应该是一种自制迷香,气味特别,让人无法辨明出处。”
白虎拭开嘴角流下来的血丝,点头道:“是,此人狡诈,打不过竟用卑劣手段欺我二人,好在那迷香只是让人迷惑片刻,并无毒害。”
银冀认真听着他们所说的每个字,细细思索那白衣人的身份,有力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纂成拳。黑眸中有盼望,有欣喜,也有担心,那人真会是自己的弟弟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他一路跟踪至此有何目的?一连串问题直冒上胸间,让一颗冷淡平静的心刹时起了波涛。
“大王,或许此人身上的答案可以从那位吧吧身上寻找。”白虎冷静地说。
黑眸沉出暗光,银冀动了动眉头,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得没错!还有吧吧!”
*
瓦儿独自坐在马车之中,见银冀已出去了好一会还未回,也急着掀开门帘,不料眼前一花又是眩晕起来。她晃晃头,自言自语道:“莫非我昨夜没睡好?达贺,大王往哪边去了?”
御车的侍从达贺站在车旁恭敬道:“请郡主安心等着,大王很快就回来。”刚才马儿不断踢着蹄子,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气息,或许林子里生了什么事,所以动物们格外敏感,早一步感知了危机。大王将瓦儿郡主交给自己保护,他不能失职。
“雪猫,还好没事,乖!雪猫乖”吧吧从林子里走出来,怀中抱着轻声叫唤的猫儿,瓦儿闻声朝吧吧看去,眼中一亮,兀自跳下马车。
达贺见她下车,低喊着一声:“郡主。”
瓦儿对他笑道:“我没事,正好下来透透气。让我瞧瞧这只调皮的猫儿”正说着,眼前又是一晕,嘴唇也随之微微白。吧吧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的冷意,手指在雪猫大腿处用力一掐,雪猫受惊,张嘴大呼一声,又窜下她的怀抱。她惊骇睁眼,大叫:“猫儿”
瓦儿立刻望向那团白影,达贺等其他几位伫守马车之人均是一愣,下意识朝飞窜的猫儿看去。
就在这当口,一条矫健白影自林中飞出,就地扔下一颗白色烟幕弹,只闻一声惊呼,大家还来不及看清生什么事时,那白影已提起瓦儿上马。达贺离得最近,最先反应过来,提起手中大刀朝那马背上的人砍去。那道白影就是翟,他脊背霍然一凛,须臾间自剑身上透出的森威杀气,弥漫到周遭附近,笼罩住马下之人。
达贺立觉一股森冷之气迫侵肌肤,便如跌落冰窖一般。“呛”一响,翟将手中长剑随之刺出。刹时但见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剑气直迫出去,剑尖犹未击实,马侧已有一侍卫应声退开!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招招见狠,一时间陷入迷茫白雾中的达贺等人无从下手。
眨眼间,翟一夹马腹,马儿择了个方向扬蹄飞奔。
“冀哥哥!救我”瓦儿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东西,顷刻间只觉自己被人掳上马背,颠簸得厉害,顿时惊慌大喊起来。
吧吧惊吓得缩成一团,急急退到一旁,睁大眼睛瞧着他们。
“郡主小心!”达贺等人见瓦儿被抓,纷纷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追了出去。
待银冀听到和其他几个侍卫听到这边的呼声冲出林子,一切已迟,只看见吧吧惊恐望着骏马绝尘而去的方向愣。
“怎么回事?生什么了?”银冀看马车车帘掀开半边,正随风轻摆,顿时血液疾奔直逼脑门,双手死死抓住剑柄,声音失去了最后的平静“瓦儿呢?人呢!”
“被人抓走了”吧吧咬着下唇,脸色白,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什么!”银冀凌厉地瞪住吧吧,冷气在指间流窜。他寒着俊脸,一时忘记言语,也没有动弹,大手将手中剑握得死紧,直至关节处泛白才猛然回头,见剩下的马匹都被套在车前,遂提剑一挥,斩断粗绳,翻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疾追去。
翟紧箍着瓦儿,整个身子压住她不断往下伏。瓦儿被困得不得动弹,身下马匹奔得极快,让人惊魂未定。她索性闭上眼睛大喊:“冀哥哥”
“闭嘴!蠢女人!”胸口传来剧痛,翟失去了耐心,朝她怒吼,惊得她立刻住了声。眼角瞥过苍白的容颜,一股快意涌上,他挑起唇角改变了语调:“蠢女人,你以为你那冀哥哥真能救你么?呵呵”这个男人的声音为何这么熟悉?瓦儿睁大眼睛又闭了好几次,面前仍是一片模糊。脑中灵光一闪,是他!是那个可恶的混蛋!原来自己被这道貌岸然的歹人抓上了马,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冷血可怕的事情。
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对,就是这个声音!阴险邪恶的声音,既然换一种语调她也能认出,他是她的仇人,她怎能认不出他的声音。
隐约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追来,瓦儿双手一抓,揪紧他的衣襟,大声喊道:“冀哥哥!冀哥哥救我!”
“哼!做梦”翟从牙缝里冷哼一声,立刻被胸前的疼痛逼得皱起了眉头。
原来翟本是按计划跟踪银冀一路至此,准备策划一场劫车行动,未料银冀出行暗中竟有隐身侍卫保护,一到这片林子便现了他的行踪,害他的计划来不及实施。那两名侍卫身手不凡,都是顶尖高手,一场激烈的打斗在绿树丛间展开。若非及时撒下迷香,让他们一时难以招架,恐怕无法轻易脱身。
雪猫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从马车中窜出实是出人意料。银冀带铁骑侍卫下车寻找,正给了他大好机会。虽不能制造劫车行动,但抓走银冀最重视的女人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达贺等人都是大内精英,紧追不舍,翟一手箍紧在自己怀中胡乱挣扎的瓦儿,一手抓紧缰绳,又跑出去半里。可是,那几人就要追上,他眼眸冷沉,手刀朝瓦儿颈上一劈,她便乖乖伏在他的胸前。大手一松,他压低身子环着她,自身前掏出迷香,朝身后撒去
身后马蹄渐歇,骏马窜进茂密的林中,又不知道疾驰了多久,仿佛气力用得差不多了,翟才噙着冰冷邪恶的笑容,抱着昏迷中的瓦儿翻下马来。
*
“继续起程!”银冀唇角紧绷,看着那匹根本不见踪影的白马离去的方向,清朗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众侍卫策马转身后,才卸下冷漠伪装,泄漏出五内俱焚的剧痛。
瓦儿被抓走了,瓦儿被人抓走了!
他紧握着缰绳,无法言明的窒息擢住了全部知觉,眼里、心里、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瓦儿被人抓走了!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抓走了!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就这样被人虏上马背,连呼救的余地都没有
心痛,自责,悔恨,呼吸好痛,心脏好痛。
“瓦儿,我终是没有保护好你!”
银冀端坐在马背上,银色的身影依旧挺拔,阳光眷顾地洒在他的梢、眉眼、肩头,可惜,感觉不到半丝温度,他身上的全部体温仿佛都随着瓦儿的消失而逐渐消失。
他怎能不担心?不害怕?就算那白衣人真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他居心为何,这么多年来未曾见过,如此出现究竟是敌是友?更重要的是他两次目标都是对准瓦儿,难道仅仅是为了瓦儿吗?
每多猜一句话、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得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痛。他突然一勒缰绳,勒得好紧好紧,勒得马匹忍受不住直扬蹄喷气,他才恍然回神,放松手劲。
黑眸深不见底,最深最深处逐渐有隐隐蓝光浮了上来,那蓝光越来越明显,像利剑反射的幽光,冰冷得让人不颤而栗。
冷静!不能因为瓦儿就失去了冷静!
他咬牙提醒自己,又一次深入的分析,慢慢地,慢慢地,有种越来越清晰的感觉——白衣男子的出现不是巧合,不单纯是为了瓦儿,他的目标应该是自己。
瓦儿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武器
眉梢一挑,银冀突然挖掘出一丝可以让人振奋的信息。
如果抓瓦儿只是为了对付自己,就至少说明瓦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瓦儿平安,他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可是,振奋如流星,一闪即逝,一股比大海更深的惊惧牢牢掐住了他的喉咙。无论对方是谁,有什么阴谋,他们终是现瓦儿对自己的重要性,才会抓她。就算此次瓦儿暂无性命之忧,谁能保证下次,下下次呢?
只要自己一日还在乎着她,她就永远摆脱不了危险。这条艰辛的路处处荆棘陷阱,何时才是尽头?
银冀啊银冀,你怎地如此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难道真要在大计实现之前就害死她么?
胸口闷热,一口血腥冲上喉头,他痛苦皱眉,尝到了血的味道。
瓦儿,瓦儿,瓦儿勇敢点,你一定会平安!
“起程回都!”银冀一声令下,自己跨上一匹骏马,不再乘坐马车。
“大王,郡主怎么办?我们不管郡主了么?”吧吧冲到马前急问,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清澈,此时正透露着完全担忧的光芒。
银冀薄唇一抿,不为所动,表现出令大家诧异的漠然:“掳走郡主之人离去的方向正是银暝,我们也回银暝,有什么问题吗?再说,此人的目的应该不是郡主,所以,他必定还会出现的,我们又何必着急呢?”
吧吧怔住,他说得没错,翟的确掳了瓦儿回银暝。可是银冀不是非常在乎瓦儿吗?为何还能如此冷静?她抬眼,不敢直视银冀冷漠淡然的双眼,低头抚弄了一下雪猫,乖巧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
一行队伍继续回程的步伐,银冀冷静的姿态让人看不出睨端,他不说话,侍卫们不敢多问半句,个个在心底猜测君王的心思,却没一个人敢肯定。只有这位表面冷静的君王自己才知道,当他看到身后那辆承载着他和瓦儿无数甜蜜的豪华马车时,心底压抑着多少痛楚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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