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豪华的府邸,富丽堂皇。
大门顶上只挂着一块横匾,上面是漆黑的三个大字——“独斋居”字体苍劲,笔墨却粗重在日光下看起来有几丝诡异之感。
磨丝缝砖墙,屋顶盖黑色琉璃瓦加绿剪边,前后出廊,廊檐柱都装饰有绿色的地仗,所有的门、窗、柱都漆成绿色,又给人以古雅清新之感。
一个圆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为削瘦的黑衣男人,看来四十几岁,眉宇中藏着一丝阴冷。听到脚步声传来,他站起了身,拱手笑道:“欢迎阁王、公主大驾光临,呵呵。”
阁昱微微颌:“阁下应该就是大唐的柯中原柯将军吧?”
黑衣男人惊讶地挑了挑眉,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不愧是蒙舍大王,这么快就查到本公的身份,佩服佩服,哈哈”咏唱敛住神色,紧紧盯着对方。
阁昱拥紧了她的手臂,二人不慌不忙走到那人面前。
“唐室从来没有放弃过收服四诏,柯将军是大唐力将,多年来一直徘徊在四诏之间,身份隐秘,要知道柯将军的真实身份本王还真费了一番工夫。”阁昱冷冷地撇了一下唇。
“二人请坐。”柯中原收起笑,变得严肃起来。
咏唱紧了紧自己的风衣,适才一路走得太快,这会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她直视着柯中原阴冷的脸:“不知道将军有何事?不妨直说!”
“咏唱公主似乎气色欠佳,还是坐下来慢慢说话吧。”柯中原慢悠悠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茶水在空气中冒出缕缕白烟。
阁昱关心地看了咏唱一眼,抿唇道:“如果柯将军邀本王前来,只是为了商谈攻打刖夙与北诏之事,那就免了。因为本王目前并无此打算。”
“目前没有以后有?眼下暴君诅咒作,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以后可能也不会有!”阁昱一脸冷峻,每个字似坚硬的石头从嘴里蹦出,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
柯中原眉宇一低,一双眼睛变得凌厉凶残。他轻轻放下茶杯,上前一步与阁昱对视:“阁王当真不考虑一下与本公合作?灭了刖夙,绝对对蒙舍有利,而本公也正好可以回去向朝廷交待!”
咏唱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阁昱的衣襟。
阁昱根本没打算答应对方。
虽然一直想继承父志统一四诏,可是最近连续经历战事,跟其他三王也加强了联系之后,他明显感到各诏士兵及百姓对自己国家强烈的拥护与爱戴之意。
退一步说,就算借此机会收并了他诏土地,谁又能保证何时可以收服他们的百姓?
关于这些,他反省良久,或许完成先王遗愿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刚刚,就连咏唱也希望自己能救暴君,这样一来,他更加不可能因此挑起战争。战争带来的苦痛——他越来越有深刻的感触,对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是件好事。
柯中原注视着他深眯的眸子,声音如寒风一样冰冷:“这么说,阁王是不愿意合作了?”
阁昱拥着咏唱,二人对视一眼,再抬眼时语气坚定:“本王奉劝柯将军最好三思而后行。四诏的建立,并不危及大唐的统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多年,柯将军难道没有感受到四诏子民的团结一心吗?难道将军希望这里战火横飞,变成硝烟之地?”
下意识地,他已把自己蒙舍与其他三诏并立到了一起。
现在面对的是一直野心勃勃的大唐,他突然有种切身体会,之前蒙舍国对其他三诏虎视眈眈之时,暴君、邪君他们的感觉
咏唱吸了吸鼻子,狐疑之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他不是一直希望统一四诏吗?为了完成大业,他有在刖夙境内布置密探悄然进军,还特意培训自己企图用美人计逐步打入北诏,他策划了这么久,怎么突然改变了立场?
无论如何,他能这样说,她真的好高兴。
晶莹的水眸望着他的侧脸,瞬间觉得他比以前高大英俊了许多,丝丝柔情暖过心头。
柯中原如利剑般的语气打断了她的神思。
“既然如此,本公只好暂请阁王与公主在此多留几日。”语毕,他大手一挥,从四面八方现出十余名黑衣人,个个面无表情,惟有眼睛与手中利刃同样闪着寒光。
“大王”咏唱靠近结实的胸膛,又一阵不适自喉头升起,美丽的小脸不自觉地皱起。
阁昱冷静的眸子扫过四周,轻轻拍了拍咏唱的手臂,撇起了嘴角:“柯将军真是好客。可惜,就算你扣下本王,蒙舍的军队恐怕也难以受将军要挟。”
“呵,阁王可以试试看!”柯中原抓紧了手中杯子。
阁昱感觉到臂中人儿的异常,低下头,见她脸色不若平时红润,粉嫩的唇瓣正在微微的颤抖。
“咏唱,你没事吧?”关心之语脱口而出,他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全。
“大王我没事呃”干呕出声,她突然捂住了嘴,眼角因强烈的不舒服而逐渐蒙上水气。
拂开她颊边的丝,阁昱冷眼对上挡在门口的黑衣人:“让开!”
“看来公主是生病了,阁王不如就带公主在此住下。”柯中原放下手中杯子,热茶早已冷却,茶水冰冷地反着幽光。
“让开!”阁昱扶住怀中佳人,浑身紧绷。
“大王,我没事。”咏唱努力扬起一个笑,面对着他毫无笑意的脸庞,在她耳边轻问“大王要杀出去可有胜算?”
阁昱暗了暗眼扫过四周,声音很低:“本王在赌,赌他们顾虑后果,自动退让!”
“大王,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咏唱不喜欢战争,或许,我还是任性了些,不该一时冲动让大王跟他们来此。”咏唱咬住了下唇,努力吸着气。
“我们若不前来,大街上就已经动手了。”
“呵,那现在是必须要动手了吗?我相信你”二人悄悄地对着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走廊里,走出了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来人在看到他们两人互相依靠的身影之后,漆黑的眼眸泛动着复杂的情绪。
阁昱沉静地扫过他们,大手缓缓摸向腰间,快一抽,只见一把黑色的软剑出现在手中。
剑身乌黑,剑刃极薄,那是极品乌剑,平日就隐身于腰带之中。出鞘后的剑在早晨清冷的日光中闪烁着温敦的青色光芒,他以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过光华不定的剑锋,俊挺的容颜上一扫平静,射出了孤高凄艳的光芒。
他将咏唱置于身侧,琥珀色的瞳眸瞬间充满了风暴,他一字一顿:“看来,今日本王不得不战了!”
黑衣人立刻群起,瞬间剑花飞舞。
面对这么多高手的凌厉攻势,阁昱丝毫不敢怠慢,咏唱睁大着双眸,即使再害怕她也要看个清楚,生怕这个男人不小心受了伤。
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以一敌众,还加上自己这个大麻烦,阁昱怎么可能取胜?
一袭黑衣诡异的柯中原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杯。他的目的倒还不至于杀了阁昱,只是需要逼他就范而已!
“住手!”
白影一闪,宛若一道轻烟飘过,最前面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段。
熟悉的声音让阁昱与咏唱同时顿下了动作。
“慕大哥?”美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身白衣皓如初雪,那越走越近的白衣男子不是慕千寻还是谁?
阁昱挑了挑眉头,未一言,只是拥着咏唱的手臂占有性地拢紧了几分。
“柯将军,让他们回去吧。”慕千寻目光清澈,与以前不同的是冰凌相撞的峭寒话音里多了种冷然。
“侯爷。”柯中原撇了撇唇“侯爷现在最该做的似乎是去通知阁王的部下。”
咏唱张大了水眸,紧紧盯着慕千寻,抓着阁昱的小手也不觉变得僵直。
慕大哥怎么变成了侯爷?
大唐的侯爷,跟黑衣人一伙的怎么会这样?
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物一直被蒙舍中用,这样一个人物还亲切地关爱自己,甚至对自己表白爱意。
她不喜欢神秘故弄玄虚的家伙,更不喜欢满口仁义实则满肚子阴谋的家伙!
面如冠玉,风姿翩然的慕千寻就是那样的人吗?
慕千寻望着绝丽的容颜,因寒风吹拂的关系,她白皙的小脸浮现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心下一疼,他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柯将军难道没有考虑,这里是茶溪镇,一个蒙舍大王怎么可能被你困在此处?我看这会,小部落大人应该已经带军往这边来了。”
柯中原微怔,他知道慕千寻说的很有可能,但是这样的好机会
“侯爷,你几番犹豫将朝廷的计划搁置一旁,这会还要存有私心擅自做主么?”
“难道柯将军不是?”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阁昱与咏唱互相握紧对方的手指,静静地立在一旁。尤其是咏唱,惊讶过后逐渐冷静下来,慕大哥是大唐之人带着目的来到蒙舍,那瞳瞳岂不是
悄然往阁昱冷峻的脸庞望去,心中又多了一道需要解答的迷题。
第七十一章
庭院之中,古树浓荫,阳光穿过树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小光圈。
风吹树动,光影摇晃,有如微波荡漾的湖水,更显得环境清幽,看似风景宜人。
咏唱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半透明的帷帐,思绪仍为慕千寻的身份而震惊着。
“独斋居”——他们安全走了出来,因为慕千寻坚持站在他们这一方。
当所有人都抽出剑时,她以为一场恶斗难以避免,剑身在日光下反射的寒光,折射了每个人的眼。她第一次现,原来温文俊雅的慕大哥也会有那样冷酷的一面,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丝感情,比雪地里的大理石还要坚硬。
阁昱始终拉着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为她挡住一切风霜剑气。他挺拔磊落的身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稳稳地让她依靠。
恶战却没有生,那位面目阴狠的柯将军似乎最后对慕千寻做出了妥协
心底舒了口气,在踏出“独斋居”的门口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回头,白衣男子又恢复成温文俊雅,仿佛是站在雪后初霁的花园中一样闲雅怡然。
只是他眸子中注满了深情,凝视着她的目光久久久久地不愿放开。
很快,身边的男人以不容抗拒的霸道,将她的头转正,拥着她的手臂更加有力。
空气中弥漫着雾气,冷风从光秃秃的枝桠间吹过。
咏唱坐起了身子,这才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阁昱呢?她记得他们一起回来,一进屋子他就立刻命小落部去请大夫过来。这个非常时期,她并不愿意让这男人知道自己已有身孕,所以推托先回到房中休息。
这一休息,还真的睡过去了
“公主。”门口传来声音。
“丫头?”咏唱欣喜地打开门“丫头你怎么来了?”
丫头一见到咏唱,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泪就止不住冒了出来:“我的好公主,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王宫,真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原来从无意中找到咏唱那刻开始,阁昱就打算让人护送她先回大和城,结果她倔强着不同意。无奈之下,阁昱又只好派人到宫中接出丫头,让丫头来照顾她。这个茶溪镇,恐怕得呆上一阵子才能将事情处理完。
“怎么不见大王?”一想到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如此胆大,咏唱忍不住提高了心眼。
“我刚刚才到,正好碰上大王和小部落匆匆出门,好象说暴君也到了茶溪镇,有急事的样子!”丫头见咏唱焦灼的表情,也不由地担忧起来“公主,生什么事了吗?”
“暴君?今天早上才从危险中解脱出来,不过片刻,他们竟然又要出门”
“公主你是说大王和小部落是去办危险的事?”丫头也紧张地瞪大了眼。
咏唱拍拍她的小手:“呵呵,没事,看把你吓得是我自己瞎紧张呢。今天阳光倒不错,我们可以去街上走走。”
出去走走,可以去找蓝倪打探一下情况,她也有不少消息要告诉蓝倪。
白色纤细的身子,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她一手拎着个小包袱,一手拿着白色丝绢。大约是天气寒冷,每走几步她都要停下来喘息一下。
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连薄薄的嘴唇也不见红润,细致的眉毛微微蹙着,让人很担心这样的女子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一头乌黑的丝简单地绾了个鬓,柔柔地披在身后,
咏唱却因这抹白色的身影而呆住了。
“是她”
“公主在看什么啊?”
“丫头,你去闲云客栈等我。”咏唱将手中东西往丫头身上一推,红色的身影便飞快地奔入人群中。
是瞳瞳,她没有看错。瞳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是来找阁昱的吗?她哥哥慕千寻竟然是大唐的侯爷,虽然救他们出了“独斋居”却依然难改对立的身份,那么瞳瞳到底在阁昱的身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瞳瞳姑娘,请留步!”在街道转角的地方,咏唱终于唤住了纤柔的白衣女子。
“咏唱公主?”愕然之后,如百合般清新的笑容,在清丽的容颜上缓缓展开“咳咳真是好巧。”
二人选了一家较为僻静的茶楼坐了下来。
咏唱盯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心生疑惑:“瞳瞳姑娘生病了么?”
瞳瞳摸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没有,我从小身子骨弱,一到冬天就这样。咳咳”“你”咏唱踌躇了一会,也展开明媚的笑容“你来找大王的吗?”
“大王也在这?”她脸色更加苍白,薄薄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中神色复杂难解,透露着哀戚之色。
咏唱心中一紧,呼吸有点不平稳。该不会是瞳瞳与阁昱出现了什么问题,那男人才又对自己好的吧?
“我是来找哥哥的。”瞳瞳抑住咳嗽,轻轻说道。
“慕大哥吗?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他。原来你们兄妹是大唐人。”面对这样一个脆弱的姑娘,咏唱不忍心说任何刺激她的言语,可是,这兄妹二人的身份实在可以让人联想很多。
水汪汪的眸子闪过惊骇,瞳瞳急促地咳嗽出声。
“公主,瞳瞳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咳咳”纤细的手指冰凉,她缓缓握住咏唱的小手,一脸的真诚。
是的,她要告诉她,现在在那个男人心底最最在乎的人,其实是叫曲咏唱的女子,而不是自己。她也想告诉她,请好好地照顾大王一辈子,因为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至于身份,这些都不重要。一份已经逝去的真爱,一个脆弱短暂的生命那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的人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瞳瞳。”咏唱只觉得喉咙干哑,她万万没想到瞳瞳会对自己说这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陪在大王身边?两年前你离开了他,伤害了他,现在你又这样离开他,你难道真以为他身经百战不怕伤害了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他?”
爱一个人,而不陪在他的身边,光是相思之苦就令人难以承受,这种痛楚她曾经经历过,没想到瞳瞳竟然也会选择放弃性的离开。
她真的不明白!
“咳咳”瞳瞳收回了手,捂住小嘴的白色丝绢沾染上了点点红梅,她静静地微笑,回答很肯定:“不,我爱他!我这一生都只爱他!咳但是,我不后悔我的离开,两年前是,现在也是。公主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大王现在爱的人是你,他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你咳咳”“瞳瞳”
“呵呵,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有咏唱公主你才能带给大王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咳他和我在一起,撇开我大唐的身份不说,还有着很多责任和压力咳咳但是公主你不一样,你像阳光一样可以照耀着他,让他心灵最黑暗的角落都可以充满光明和温暖。”
咏唱注视着她,心灵却被震撼着。跟自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子,可以如此平静而真诚地对自己说出这些,她的心胸该是多么地宽广
低下头,咏唱觉得愧疚,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她感到自己好渺小。
“那夜,在松明山顶大王为了救我中了黑衣人施放的毒气,昏迷了几天几夜,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模糊的意识中他喊的名字都是你”“他中了毒?”咏唱抓住了前一句话“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有来找她,就是因为正处在昏迷之中吗?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他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跟她道歉。
咏唱垂下了眼,乌黑的睫毛在眼帘上洒下一片阴影。
冰凉的手指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对上瞳瞳黑亮的眼睛:“咏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这是我们的缘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大王和你才是命定的一对咳咳他曾经带给我的一切,我都感谢着上天,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礼物,我觉得很幸福,这已经足够了现在,请你珍惜,好吗?”
咏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请你好好爱他,连同我的这份爱一并都给他好吗?”
“瞳瞳为什么这么说?”不祥的预感在扩散在心间,咏唱有点无泪哽凝。
一朵楚楚动人的笑花在她嘴角浮现,她拍拍咏唱的手:“你知道吗?我很信命,命中注定的东西无法更改这就是我的命啊。就如那么出色的哥哥一直深爱着你,可是你却永远不可能爱他,呵呵,这都是命咳咳咏唱不必疑惑,也不必为我担心,你和大王幸福了,我和哥哥也就幸福了”
雾气弥漫的眸子,轻柔诚挚的声音。
咏唱望着她,许久无法言语。究竟哪里不对劲?为何感觉事情如何怪异,却无法从她无比诚挚的眼眸里看出破绽?
瞳瞳站起身,抓起手中的包袱微笑着:“咏唱,跟你说完这些,我真的觉得很轻松,很快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咳咳我得去找哥哥了。”
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良久之后,她动了动手指喝下一杯茶,无法分辨出流进喉间的究竟是何滋味。
闲云客栈。
咏唱和丫头碰了面,却没有找到蓝倪。店小二说蓝姑娘一早便与一位气质俊磊的银公子出门后,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们回到属于王族的别苑,太阳西斜,天色重新被暮色笼罩之时,阁昱与小部落回来了。
一脸的疲惫,身上还带着隐隐的伤痕。
“你们这是去哪了?又碰到黑衣人了吗?”咏唱急急为他查看伤口。
“我没事。”阁昱看了看自己血迹已经凝固的手背,抬眼注视着她,眼神无比深幽,然后瘁不及防,他一个大力紧紧地将她抱住怀中。
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他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然有点颤抖。
“你怎么了?”被他抱得太紧,有点呼吸不畅。
“别动,我想好好抱抱你”他声音异常沙哑,扯动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环抱着他结实的腰杆,轻轻问:“生什么事了?”
阁昱一动不动,只用力地抱着她,紧闭着双眸。
脑海中依然存留着上午在山顶与一群黑衣人恶战的记忆——柯中原死了,但是刖夙国的国妃娘娘蓝倪却掉落了悬崖,而那个以暴戾闻名的殇烈也随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和楚弈,连同银暝国的银翟一同派出了大量的侍卫,到山下到处寻找,都没有结果,暴君和他的国妃究竟是生是死,失去了踪迹
看到深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消失,那种痛苦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看到殇烈为了深爱的女人奋不顾身,那种震撼也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咏唱”声音在喉头哽咽。
“大王?”咏唱试图推开他的胸膛,他却如顽石一样一动不动。
“咏唱”他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什么很困难的话要说。
“恩?”想到瞳瞳对自己说的话,她挺直了身子任由他抱着。
“我”
“什么?”
“叫我昱!”他突然急促地说道。
“呵呵,昱!”她笑了笑,眼睛晶亮,她记得自己以前也有这样叫过他名字的,后来因为他的忽冷忽热,她才气愤决意只叫他“大王”的。
“昱,你是在害怕还是紧张?”她盯着英俊的脸庞上那种奇怪的表情。
“我”他皱起了眉头“我”
“有话快说!一个男人婆婆妈妈!”咏唱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这家伙今天到底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完全地反常。
“我爱你!”男人低吼了出来,然后脸上涌出一片暗色的潮红。
“呃你刚刚说什么?”她瞪大了眼眸,闪闪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老天爷,她刚刚没有听错吧?他真的说了吗?曾经被反复逼问,反复疑惑的答案,他刚刚真的说的了吗?
“快说快说!”她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万分期待,并且决定如果他再说一遍的话,她就会回报他两大惊喜。
阁昱眼眸一暗,盯着面前娇艳若花的脸蛋,没有再说什么,头一低便吻了下去
可恶的家伙,竟然不说第二遍,她留着跟他算总帐!
“我爱你!”见她不专心,趁着喘气间他又飞快地说道,紧接着又陷入充满渴望的唇舌交缠。
蒙舍王宫——诏和宫。
天气很冷,空中一片昏暗,似乎要下雪了。
宽大的金塌之上,有美人斜卧。红色的罗裙一层又一层的包裹着她,珍贵的黑貂皮披在她的身上,雍容华贵。她眉目如画,粉腮若桃,只要这般看着,便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当她朝你一笑,笑眼弯弯时,你会觉得姹紫嫣红的鲜花都会失去颜色。
这种天气,王宫中因为有了她,而格外温暖。
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而进:“你这个顽劣的小女人,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直隐瞒着我!”
他半眯着眸子,奇异地,眸子里愤怒与欣喜并存。
一眼瞧见斜卧金塌的美人,满腹的话语顿时咽入喉中,他轻轻地走了过去,在塌前蹲了下来。
“笨女人,还以为你是狐狸呢!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低声地呢喃,爱怜地将丝被盖在女子的身上,然后执起她白玉似的小手,放在脸颊上摩挲,满眼全是道不尽的爱恋。
“傻瓜,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我我明天就要立你为国妃,马上该诏告天下,蒙舍国后继有人了!呵呵”他兀自笑了起来,突然又皱起眉头“你怎么可以瞒我这么久?昨天还嚷着要爬那光秃秃的树”
这样冷的天气,他觉得脊背流下一串冷汗。
“该死,明天我就去把那棵大树砍了!”
“你敢!”女子突然睁开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你敢砍那棵树试试看!”
“原来你没睡?”他豁然抓紧她的小手“说!为什么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上次在茶溪镇你是故意让大夫不说的,是不?”
美丽的唇瓣扬起,纤纤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谁叫他以前那么阴沉可怕,也不懂得珍惜她?谁叫他遇到瞳瞳的事情都不会主动告诉自己,而自以为是地处理甚至让她受尽委屈?
“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拉。
她妩媚地笑笑,掀起红唇:“你想知道吗?关于男人的事”
嘿嘿,她在心底奸笑两声,关于自己的初夜之事,现在可没打算告诉她!这个可恶的男人曾一度误会自己,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尝尝后果才行!
高山中穿流而出的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溪底的鹅卵石在闪闪光。
两个白色的身影,一高一矮,在林中慢慢地走着。
“哥哥,你会怪我吗?”女子停下了脚步,一脸担忧。
男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秀,指间不经意缠绕了几根乌丝,他皱起了眉头:“你的头”
“最近还好,掉得没那么多了。哥哥还没说,我让你就这样放弃一切,陪我回去故乡,你会怨我吗?”
“傻丫头,只要是你想做的,哥哥都会陪你去!”他低头看着指间的丝,眼中有着哀伤“明天,我去给你买顶最漂亮的帽子。”
女子点点头,微笑了起来:“哥哥,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男子注视着她的笑容,也微笑了起来,惟有握着青丝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因为,我有一段最美丽的回忆,还有一个最疼我的哥哥。”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眉眼间全是晶莹的甜笑。
“浓浓”
“哥哥也不用担心我,我是真的觉得快乐。与他相爱时,我很快乐,被他照顾时我也很快乐,为了他而离开,我还是很快乐”她仰起小脸“哥哥,让自己爱的人幸福,本来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对不对?”
他怔怔地盯着最亲的妹妹,想起天边那抹绝美的容颜,红色的身影将会永远驻在他的心海。
一个人在痛苦之时,该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快乐;失去了某些东西时,该想到你已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这样的人生岂非就会快乐得多
“如果我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只会造成他的痛苦和压力,我也觉得很沉重。如今,我已经让他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比以前更快乐地活着,他也会很开心,对吧?”
“恩。”
“哥哥也一样喔,咏唱和大王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有了我们诚挚的祝福,他们俩会永远幸福的。看到咏唱幸福了,哥哥也会觉得快乐吧?”
命中注定的吗?他缓缓扬起了唇,没有告诉这个带笑的女孩,咏唱与阁昱的姻缘其实并不是注定的,而是通过争取改变的。
咏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自己却没有,或许争取得还不够,但是——
“浓浓说得对,哥哥也很快乐。”他笑了,俊美的脸庞散着璀璨的光华。
“呵呵,哥哥,我们的故乡一定很美吧?比四诏还美吗”
他们的声音在林间扩散,回荡,给冬日的林子增添了温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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