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思凡唱下来,江鸢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这次本就已经唱了一出戏,又再加一出思凡。所以下了后台,江鸢见着早早等在这里的周裴疆,也没工夫搭理他,先是给自己到了杯凉茶,一口干了好几杯,才开口同周裴疆说话:“公子稍等轻秋卸妆。”
周裴疆乖乖的等着江鸢卸完妆,江鸢借着镜子撇了他一眼,少年一身锦衣,若是不说话,剑眉星目倒显得端正又俊朗,可这一开口……
江鸢暗自叹了口气,同他说:“周公子,刚刚你打的那位王三爷,是京兆尹的族亲,这事恐怕还是要慎重对待,不知道现下王三爷醒了没有,一会同我过去看看吧。”
周裴疆等了半天见,见江鸢第一句开口反而是提起旁人,便有些不高兴了:“小爷我也受伤了啊,你怎么就关心别人。”
江鸢煞有介事的转过头:“哪儿伤了?我看看?”
周裴疆伸出拳头,点了点自己的最高的指节:“这里。”
她凑上去,到极近的地方才能堪堪看出一点红印。她怀疑的抬起头看周裴疆,没说话,但眼神是赤果果的不相信。
周裴疆瞪着眼睛说瞎话:“很痛的!”
江鸢也没拆穿他,反而拿了自己的帕子盖在了周裴疆的手上。
“不是不关心周公子,只是我们不一样,你是将军府上的小公子,就算打的是京兆尹也不会有什么姓名之忧。你自有祖母,父兄护着,闯下天大的祸都有人帮你担着。”
周裴疆刚想开口反驳,但对上眼前少女一双黑玉似的眼睛,他脑中顿时浮现了很多画面,都是闯祸了以后,祖母一边惩罚他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情形,反驳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轻秋自小被卖到戏班子里,幸得当家的收留,现在成了戏子,能得到大家的喜欢的追捧,就已经是心怀感恩了。但轻秋再受欢迎也终究不过草芥,于这京中的权贵相比,更是身若芦苇,是轻易就能折断的。更何况事情因轻秋而起,我固然是要去赔礼道歉的。”
“每个人都要为她的行为负责任,不是吗?”少女的话语清浅,肩膀瘦削,周裴疆不知道这样小小的身板怎么会有一双这样深沉的双眼,似乎光是一双眼睛,就有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周裴疆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想起父亲和兄长上次回来又离开的时候,兄长刚娶的新嫂嫂问他能不能不走?兄长说不行,因为戍守边疆不仅是他的责任,也是周家的宿命。那一刻,兄长的眼睛也是像步轻秋这般坚定,似乎有着什么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想起小时候他问祖母,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而他却没有时,祖母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话语。祖母说:“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守护着一片盛世太平。”他小时候不懂什么叫盛世太平,但他清晰的记得,祖母脸上带着怀念和骄傲的神色,但很快这一切神色都被一种更为深远和平稳眼神所取代。以前他读不懂这种眼神,而现在他明白了,祖母的眼神是周家捍卫这个国家安定的决心和宿命。
周裴疆这一刻有些恍惚,他不太明白自己懂得了些什么,但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却是清晰的知道他应该做什么。
“不行!你不能去道歉!”周裴疆忽然涨红了脸,似乎是经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般开口:“要去……要去也是我去!”说罢,一溜烟的跑出了后台。
江鸢看着周裴疆的背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微微的笑了。
还真是一个好孩子。
江鸢听小厮说,周裴疆跑过去站在王三爷的床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盯了人家半晌,都将人吓得要拖着病体夺门而逃的时候,才憋出了一句:“对不起。”随后便头也不回的消失了。小厮还给她形容了王三爷听到周裴疆的道歉后,脸上像活见鬼的表情。不过想想也很简单,以纨绔闻名京城的周小公子,竟然会道歉,说出来怕是没有人会信。不过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情,江鸢这才放心的出门。
她今日依旧还是要去找李思,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周裴疆喊住了:“步姑娘!你要出门吗?”
周裴疆似乎是刚打算离开,正骑在他的枣红大马上,倒显得十分英武。
江鸢称是,周裴疆听闻很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今日也累了,我送你过去吧。”江鸢还来不及说拒绝,便被周裴疆拉住了胳膊,直接被周裴疆一个巧劲带到了他的马上。
“抓紧你面前的马鞍,若是害怕也可以靠着我。”周裴疆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以至于灿烂的有些晃眼。
“走咯!”随着周裴疆的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肚,马便跑了起来。此时正是京城热闹的时候,马蹄飞快从大道上穿过,身边的楼宇和商贩在快速变化着,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扑面的风和周遭市井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格外让人身心舒畅。
江鸢想起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风撩起他的鬓发,露出他的额头。此时周裴疆眉目飞扬,在阳光下,肆意又夺目,生动又鲜活。
江鸢看着周裴疆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似乎是在记忆的深处,也有这样一位少年。而然周裴疆感受到江鸢的视线,低下头来看她,见着她微微失神的样子笑到:“是不是小爷现在特别帅?”
江鸢无语,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周裴疆,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下一秒,少年猛得勒了马,面上的笑容的得意渐渐消失,低着头诺诺的回答了一声:“不知道……”
江鸢:“不知道你一个劲往前跑什么?”
周裴疆:……